1933年1月1日,蒋介石打开日记,写下了两行字: 雪耻之记,已足五年,今年不再自欺乎? 倭寇警报日急,望自奋勉,毋负所生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1928年5月,蒋介石率兵北伐,在济南受辱,立志雪耻, 至此大体五年。回首既往,蒋介石对自己的抗日表现很不满意,希望新的一年不再“自欺”,有所作为。鉴于日记常常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思想和内心活动,本文将以蒋介石的日记为主,结合其他相关文献,考察他在卢沟桥事变前的对日谋略,检查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誓言的。 蒋氏30年代的日记至今尚未公布。笔者所见只有三年:1931年为毛思诚摘抄本;1933年仅存1-2月;1934年为全年。由于1931年的日记我已在《九一八事变后的蒋介石》(注:《庆祝抗战胜利五十周年两岸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96年版。)一文中利用过,故本文以利用后两种资料为主。它们均为蒋介石亲笔原稿本,未经任何改动,史料价值较高。其他年份,则依据所引。它们虽然片段、零碎,并有删节和改动,但从可以对照的部分看,此类删改大多属于文字加工,因此,在目前情况下,仍有使用价值。 避免决战,以“和平”为推迟战争的手段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曾下过北上抗战的决心,并曾为此预立遗嘱。(注:蒋介石日记(毛思诚分类摘录本),1931年9月28日、 11月17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但是,没有实行,旋即下野。此后直至卢沟桥事变爆发,南京国民政府的部队和日军只进行过两次大的较量,一是1932年的淞沪抗战,一是1933年的长城抗战。 1932年1月28日,日军突袭上海,以蒋光鼐、 蔡廷锴为首的第十九路军奋起抗战。当时,蒋介石尚未正式恢复公职。事变发生后,被任命为军事委员,3月18日,又被任命为军事委员长兼参谋长。 他曾有过“决一死战”的想法(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168页。),决定迁都洛阳,划分全国为四个防区,电令集结兵力,号召全军将士“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为革命尽责任,抱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之决心,以与此破坏和平、蔑弃信义之暴日相周旋”(注:《蒋委员中正告全国将士书》(1932年1月30日), 《中央周报》第191期。)。但是,事实上,蒋介石采取的是一面抵抗、 一面交涉的方针。他既派中央警卫部队组成第五军,驰沪增援,并曾准备亲上前线指挥;同时则寄希望于英美两国驻沪总领事的调停,不愿采取“强硬”态度。2月13日,他与何应钦研究决定:十九路军已获胜十余日, “趁此收手,避免再与决战”(注:《何应钦致蒋光鼐、蔡廷锴、吴铁城、宋子文之急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参见《陈铭枢、何应钦、罗文干致蒋光鼐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年版,第513页。)。20日,吴稚晖受张静江等委托,自上海到南京,劝说何应钦“积极”辅助蒋介石指挥作战,何不听;吴随后见蒋,声称十九路军既已鲁莽作战,“今日之局,有如背水为阵,惟有前进,退无余地者也。既已无端而为义和团,大家止〔只〕有从井救人,盲目而共为义和团。”(注:吴稚晖:《在南京建设委员会招待所留别蒋介石先生书》(手迹),吴稚晖档案,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会藏。)但是,蒋不以吴的见解为然。 5月5日,中日双方签订停战协定, 中国方面失去了在淞沪地区驻兵的权利。 1932年12月,蒋介石估计,日军即将侵略热河,致电张学良,要他照预定计划火速布置,声称“今日之事,惟有决战,可以挽回民心,虽败犹可图存”(注:《蒋委员长致张学良主任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第563页。)。次年1月3日,蒋介石得到日军进攻山海关的消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 就又得悉山海关失守。蒋介石估计,日军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平津,准备亲自北上一战。日记云:“余决心北上,与倭一战,以尽我心。至于成败利钝,则听之。”(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5日。)其后,他发现日军占领临榆县城后,未再进攻,估计日军有两个可能,一是恼羞成怒,进一步扰乱华北,一是见机而止,了结战事。他决定坚决要求日军退出山海关,不再迁就,同时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积极备战,开始筹划调集部队北上作战。日记云:“无论倭寇再攻与否,我军必如预计,急进以备其来。”但是,即使在这一情况下,他仍然寄希望于各国公使的干涉,拟以中国军队不愿在平津地区作战为理由,要求各国公使出面,设法保全平津。(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8日。) 日军在山海关得手后,继续进攻热河。最初,蒋介石估计日军如不从国内调动五师以上兵力,不会轻易进攻(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16日。),但他仍决定派兵入热,认真一战, 然后再与日方谈判。日记云:“今日前方部队已开进将毕,乃为接洽之时乎?抑待战争结果再与其接洽乎?然非与之一战,则对内对倭皆不能解决也。故决与之一战,未必果败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 月17日。)这则日记最清楚不过地道出了蒋介石决定“一战”的目的:不战而和吧?日方可能提出很高的条件,国内各阶层人民也会责难,于是决定“一战”,打完仗再与日方交涉。这里,蒋介石的策略是以战求和,重点仍在交涉,并不想认真地、长期地打下去。 尽管如此,蒋介石仍然觉得局部战胜也并无把握,所以迅速决定以“固守”为主。1月18日日记云:“此战既不能克,则当专心准备, 以待其来攻可也。”3月4日,热河省会承德失守以后,蒋介石曾要求宋哲元、万福麟等部反攻,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蒋介石均指示中国军队,选择阵地,采取固守模式。后来,他甚至严厉规定,有关将领不得轻易出击。(注:蒋介石1933年5月6日致何应钦、黄绍竑电称:“我军实力不充,只能妥择阵地抵抗,此种战略既经择定,宜使全线一体恪遵,怯者固不得擅退,勇者尤不许轻进。论者每持以攻为守之说,欲乘敌人薄弱之点,贪图小利,轻于突击,徒为局部一时之快意耳,固于事无济,且最易牵动全线。”见《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08页。) 2月下旬,蒋介石在江西完成剿共布置,在各方呼吁下, 开始作北上准备。他给自己规定的任务是:支持现在战局;收拾败后残局;部署华北继起之战局。同时提出,今后对日作战,“以运用外交为中心”,蒋介石称之为“使倭寇时受精神上之打击”。(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2月26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73页。) 3月6日,蒋介石秘密离开剿共指挥中心南昌,9日进抵保定。13日,胡适从北平前来问策,蒋介石表示,中国方面须有三个月的准备才能作战,而且还只能“在几处地方用精兵死守,不许一个人生存而退却”,“叫世界人知道我们不是怕死的”。(注:《胡适的日记》,1933年3月13 日,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影印原本。)此时,长城各口的防务虽因中央军队的北来而得到加强,在喜峰口等处取得过局部胜利,但主帅是这种精神状态,自难指挥部队取得全局性的胜利。3月25日, 蒋介石因江西“剿共”前线战事失利,匆匆南返,决定对“寇患”,“取守势”;对“匪祸”,“应准备速剿”。(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3月28 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88页。)4月4日,蒋介石由南京赴赣,继续“剿共”。同年5月5日,蒋介石决定“先行缓和华北之局势”,将中国军队从长城沿线后撤,并将古北口至山海关等地划为“缓冲”地带。(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5月5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07页;参见蒋介石复何应钦电,同书卷2,第309页。)31日,中日签订《塘沽停战协定》。 “九一八”事变时,南京国民政府和张学良都持不抵抗态度,受到国人诟责。此后,日军进攻上海和长城各口时,蒋介石自然不能毫无抵抗,但是,他又并不真正想打,特别不愿意调动全部力量,与日军决战。其原因,一由于他的兴奋中心在“剿共”,关于此点,下文将要论及;另一原因则在于蒋介石对日本的军事实力估计过高。他认为:日本已是现代化国家,日军武器精良,技术高明,中国在短时期绝对无法弥补这两大缺点。因此,在他看来,中国军队“有败无胜,自在意中”(注:《电复陈济棠总司令》,《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12页。)。他甚至估计,日军在三天内就可以占领中国沿江、沿海的要害地区,切断军事、交通、金融等各项命脉,从而灭亡中国。(注:《东北问题与对日方针》,《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二),第317页;又见《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 《先总统蒋公全集》第2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4年版,第8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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