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总评 明代文学上的复古,已为学术界所公认,因为由国初到末世,主张复古的议论层出不穷,因之复古是明代文学的主流。〔43〕由文学上的复古而至史学上的模拟古人,则鲜有人论及。其实古代文史原本一家,文学上的复古,势必也造成史学上的因循,因之而模拟古人。但史学很少谈复古的问题,因为明代文学上的复古主要是针对八股时文而起,而史学则无反动的对象,对史学而言,或是因循承袭,或是创新发展,这也许是史学很少谈复古原因之所在吧。王世贞是后七子的领袖,独掌文坛二十余年,在文坛上的模拟古人已成定论,而要修明代纪传体国史对司马迁的模仿自是当然。 中国传统史书中的三大体裁(纪传体、编年体和纪事本末体)自创立以后历代因循,因之后人模拟是极其普遍的,具体要看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刘知几并不反对模拟,但他主张“貌异而心同”,而反对“貌同而心异”。正如前面所提及,王世贞追求形式上的雷同,他觉得《史记》的《刺客》、《游侠》、《货殖》诸传不妥,删之觉得“非故”,仿之以为“累体”。《弇州山人续稿》的《史传》中特别设“世家”一体尤显无理,只就其名,不得其实,正是他模拟追求形式的体现。 《弇山堂别集》的模仿不像《弇州山人续稿》史传的模仿那样拘泥形式,“考”、“述”之设立是纪传体的一种变例。尤其是“述”,只是一种神似的东西,在“形”上没有任何纪的色彩,以故多为后人所忽视。“考”则是由纪传体的书志发展而来,体现了王世贞的创造性。但其表则显得过于细碎繁琐,而篇皆有序,前有总序,各部分有小序,亦太啰嗦。 总体而言,《弇山堂别集》在体例上由模仿而形成创造,它既非纪传体史书,也不同于一般的史料笔记,大概真可以称之为“别集体”吧。明清人一般将《别集》归于杂史类〔44〕。杂史一名最初见于《隋书·经籍志》,其言:“自后汉已来,学者多钞撮旧史,自为一书,或起自人皇,或断之近代,亦各其志;而体制不经。又有委巷之说,迂怪妄诞,真虚莫测。然其大抵皆帝王之事,通人君子,必博采广觅,以酌其要。故备而存之,谓之杂史。”〔45〕《四库全书总目》则将杂史定义为:“大抵取其事系庙堂,语关军国,或但具一事之始末,非一代之全编,或但述一时之见闻,只一家之私记,要期遗文旧事,足以存掌故,资考证,备读史者之参稽云尔。”〔46〕如果按此标准,把《别集》作杂史当然是合理的,但它是一种极力模仿《史记》的杂史。 王世贞对《别集》的评价甚是低调,他说:“是书行,异日有裨于国史者,十不能二;耆儒掌故取以考证,十不能三;宾幙酒次以资谈谑,参之十或可得四。其用如是而已。”〔47〕这显然同他作明代国史的愿望相差甚远,故只能名之曰“别集”,表现出他的某种遗憾。但陈文烛以为王世贞于明代国史似推而实任,对《别集》之评价他反王世贞之言而论之曰:“异日有裨于国史者最其大也,耆儒考证其次也,宾筵以资谈谑特其余耳。”〔48〕总体而言,王世贞之师法子长,是颇得其精髓的。可以说王世贞是善师司马迁者,变纪传体而为“别集体”。 注释: 〔1〕《史学巨擘》为《中华骄子丛书》中的一种, 其中收录了由张越编的《明史撰述的开创者王世贞》,北京:龙门书局1994年版,第104-108页。 〔2〕另有《袁王纲鉴合编》,现已公认并非王世贞所作。 〔3〕刘知几著,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卷八《内篇·模拟》。 台北:文海出版社1964年版,第283页。 〔4〕《明史》卷二八七《王世贞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 年版,第7381页。 〔5〕《弇州四部稿》卷一四四《艺苑卮言一》。 《四库全书》第128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51页。 〔6〕《明经世文编》卷三五五《王弇州文集· 国史策》,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599页。 〔7〕《弇州山人续稿》卷一九○《书牍·徐孺东》, 第8609页。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年版。沈云龙选辑《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第22种。 〔8〕《弇州山人续稿》卷一八二《书牍·徐生》,第8272页。 〔9〕《弇州山人续稿》卷四四《汉书评林序》,第2322-2323页。 〔10〕《弇山堂别集》自序,第2-3页,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版,吴相湘主编《中国史学丛书》第16种。 〔11〕《隋书》卷三五《经籍志四》载:“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自灵均已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为集。”此乃别集之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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