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是明代的文史大家,八十年代以前学术界多偏重于对其文学的研究,近年来,其史学也受到广泛的注意。在瞿林东教授主编的《史学巨擘》〔1〕一书中,遴选了中国历史上著名史家三十五人, 上起司马迁、班固,下迄翦伯赞、吴晗,而在明代史学家中,只选了王世贞一人,由此可见王世贞的史学地位愈来愈得到肯定。 王世贞的著述很多,其中不少是史学著作,除《弇山堂别集》外,还有《嘉靖以来首辅传》、《觚不觚录》、《名卿纪绩》、《明野史汇》等,文集《弇州山人四部稿》、《续稿》中亦有不少史学内容,万历年间董复表将其史学著作汇编为《弇州史料》前后二集。〔2〕在这些著作中, 最为王世贞重视且为明史研究之必备书的莫过于《弇山堂别集》。该书一百卷,笼统言之即为史料笔记,但仔细研究,其体例实自具特色。对此,明人陈文烛在《弇山堂别集》序中已有过说明,他说:“我以其才,为所欲为,纵横自放,于史例之外别立一体,其于子长,以意师之,不可称龙门之大宗乎?”陈文烛提出王世贞以“意”师法司马迁,所以创立别集一体,《弇山堂别集》就是效法《史记》之作。笔者以为《弇山堂别集》不只是师司马迁之“意”,在“形”上亦步其后尘。下面看看他是如何“师意步尘”的。 一、史学之模拟 刘知几在《史通》中已经注意到史学模拟的问题,他认为“述者相效,自古而然”,因为“史臣注记,其言浩博,若不仰范前哲,何以贻厥后来?”因之,他并未指斥模拟的本身,只是觉得模拟应该区别对待,他把模拟分为两类,一是“貌同而心异”,二是“貌异而心同”。〔3〕并认为前者是“模拟之下”,后者为“模拟之上”; 前者应当否定,而后者应当提倡。因此,模拟本身是毋须指责的,应该关注的是采取何种方式去进行模拟。 明嘉、万时期,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所倡导的文学复古运动,是一种文学上的反对八股时文,宣扬模拟古文的运动,他们宣扬“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4〕。 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更具体谈了模拟的原因以及如何模拟,全文录之如后: “李献吉劝人勿读唐以后文,吾始甚狭之,今乃信其然耳。记问既杂,下笔之际自然于笔端搅扰驱斥为难,若模拟一篇,则易于驱斥。又觉局促,痕迹宛露,非斫轮手,自今而后拟以纯灰三斛,细涤其肠,日取六经、《周礼》、《孟子》、《老》、《庄》、《列》、《荀》、《国语》、《左传》、《战国策》、《韩非子》、《离骚》、《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班氏《汉书》,西京以还至六朝及韩、柳便须铨择,佳者熟读涵泳之,令其渐积汪洋,遇有操觚,一师心匠,气从意畅,神与境合,分途策驭,默受指挥,台阁册林,绝迹大漠,岂不快哉!”〔5〕 此乃王世贞模拟古人作文之思想与理论,是“文必西汉”的具体诠释。古代文史不分家,作文如此,修史亦不出此道。在史学上,他刻意模仿司马迁,从作史之志向、所采之史例到具体的成果,都反映了这一点。 从王世贞作史之志向看,他常有言论表示要师子长而著史,在《国史策》中,就有具体的表述,而且给自己找到了模拟的根据: “愚故欲法司马氏,而窃意其变化于帝纪孔氏之文,训故《尚 书》、《家语》而节略之,以为不称。又生不遇左氏《传》,故其 叙春秋诸《世家》舛忽不详,好自发其意,故于《刺客》、《游侠 》、《货殖》、《伎幸》之伦,偏采而不忍斥,有能删节其凡例, 自羲皇而下迨于今,为一家之言,以藏之名山大川,愚且愿为之执 鞭,而终其身也。”〔6〕 王世贞在这里指出《史记》乃效法《尚书》等节略之而成,同时表示了愿为国史而终身效法司马迁。似此作史志向,在给友人的信中又多次有所表示,他在给徐孺东的信中言:“仆生平不自量,妄意欲整齐一代史事,以窃附于古作者之后。”〔7〕又言:“方仆盛壮时, 妄自意以为班史而后,纪传之体猥杂偏胜;左氏而后,编年之书繁简失次,亦欲整齐其事与辞,勒成二家,以追迹盲、腐。”〔8〕 在诸家古史中,王世贞认为只有班固能为史,其原因乃班氏继承和模拟了《史记》等诸家古史之结果: “夫孟坚之为史也,非尽孟坚史也。后元而前,太史公共之矣 ;始元而后,叔皮共之矣;志有十大家共之矣。夫志固无论,其它 若纪传,或繁而损,或略而益,或因而裁,或朴而润,微孟坚,畴 所折衷哉。帝纪之雍容有度,列传之整洁瞻显,彬彬乎太史公雁行 矣。”〔9〕 在这里王世贞以为班固《汉书》之所以成功,乃效法司马迁《史记》及其他史书的结果,是对以前的书稍作变化增删而成。而随后史书之失败也就在于未遵前人之体,未法前人之书。因之要使史书成功,非效法前人不可,非模拟古人不成。这是他模拟古人的理论根据。而王世贞的志向就是“藉薜萝之日,一从事于龙门、兰台遗响”〔10〕。因之他要效法司马迁,成就当代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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