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两次美国革命的军事活动中，城市扮演了迥然不同的角色。在独立战争期间，城市在发动人民起来投入到反英斗争时起了中心作用。但在以后开展的军事活动中，城市则显得无足轻重。而在内战中，双方均围绕夺取城市尤其是对方首都而制定战略，展开军事活动。战争结局又以夺取敌方首都及主要交通枢纽和经济中心而决定的。为什么城市在两次战争中扮演了不同角色呢？其原因，在于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程度的不同决定了城市的水平不同，不同水平的城市不可能扮演同一角色。
    在独立战争时期，新生的美国社会经济发展处于低水平，工商业比较薄弱，以农业经济为主。其社会经济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地广人稀，原有的13个殖民地面积约为230 万平方公里（历史数据为888685平方英里）。〔8〕人口仅250万左右，平均每平方公里才1.1人。 二是经济上以农业为主。南方5个殖民地以种植园经济为主， 主要生产供出口的经济作物。中部殖民地以农业为主，是北美的粮仓，号称“面包殖民地”。北部殖民地虽然在北美是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但也仅是相对而言。在北部4个殖民地里， 也以农业经济为主。 工商业水平很低， 1770年号称世界产量七分之一的铁仅有2.7万吨。船只出口仅有20 万英镑。整个北美13个殖民地1771年出口仅有145.2万英镑，出口为420万镑。〔9〕人均只分别为0.49英镑和1.68英镑。三是城市化的水平很低。 北美13个殖民地90%以上的人口居住在农村。根据1790年美国第一次人口调查统计，当时的392万人中，94.9%居住在农村。2500 以上人口的城市总共住有201660人，城市率仅5.1%。〔10〕以此比例推算， 独立战争时北美城市人口仅有12.5至13万人之间。北美最大的四个城市，费城4.2万人，〔11〕纽约2.5万人，波士顿1.6万人，纽波特1.1万人，〔12〕波士顿还有一说有2.2万人。〔13〕其他城市人口仅数千人不等。 这些城市在各个地区内是政治中心和商品集散地，相互间往来并不密切，交通也不发达，文化建设刚刚起步，市政建设刚刚建立。在这些城市里，波士顿是北美最大殖民地麻萨诸塞的首府，是英国在北美的政治、军事中心。英国驻北美的总督、英军总司令部及英军主力均驻扎于此。北美最大教会--清教--的主教所在地，北美最大工商业中心和最大港口；公路、水路交通枢纽；还是最大的文化中心，著名的哈佛和北美第一家图书馆即设于此。这儿还创办了北美第一家报纸《新闻信使报》，建立了北美第一家印刷所……当时的一位作家曾把波士顿比作是一棵大树，把根分布到新英格兰各地，“所有的商业，贸易都汇集于此。”〔14〕正由于波士顿是北美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和军事中心，而其他城市均不具有这样的特点，因此波士顿自然而然地成了北美各殖民地反英斗争的中心，能象磁石一样吸引各方面的注意力，可以传播革命信息，发出行动指令。作为中心城市的事态发展会辐射到北美城乡各地，举行的起义会成为旗帜和号角，点燃了独立战争的熊熊烈火。
    但到了军事斗争阶段，由于低水平的经济和城市化所决定，这种城市即使被英军攻占，对以农为主的经济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农民依然安祥地劳作，其他地区的人们仍然平静地生活，革命军可以从广阔的农村中获得物资供应及人力补充。政府从城市撤出后仍可以在农村指挥战斗，革命军可以利用广阔天地灵活机动地开展运动战和游击战，打击英军并消耗其有生力量。反之，英军虽然占领了沿海主要城市，但却好象是被农村汪洋大海包围的孤岛一样，仅能从海上获得补给。一深入内地，英军便会被切断补给线，陷于美军包围。萨拉托加战役和约克镇战役就是最生动的例子。美国独立战争证明了这样一个规律：在生产力落后的国家，尤其是以农业经济为主和农村人口占大多数的国家，进行革命或战争，只能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采用运动战和游击战，避免打阵地战，待时机成熟再夺取城市。
    但是在美国内战时期，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 独立战争及1812 -1814年美英战争为美国资本主义发展开辟了道路，美国的工业革命全面展开，工业总产值比1810年增长了10倍，达到18.8亿美元，在英国之后居世界第二位。〔15〕主要工业产品产量，1860年钢产1.2万吨，铁 56.4万吨，煤1430万吨，纺织厂1700个，织机1.6万台。〔16 〕铁路3062英里，居世界第一。〔17〕美国已成为世界主要工业强国。工农业发展极大地改变了美国的社会面貌。美国人口有了迅速增长，1860年人口已达3144万。大批人口流入城市，1800-1860年，农村人口已从占人口总数的83%降至53%。〔18〕新的城市不断涌现，1790年全国8000人以上的城市只有6个，最大城市费城仅4.5万人。1860年这类城市已有141 个，城市化水平大大提高，其中10万人以上的城市有9个，5-10万人的城市7个，2.5-5万人的城市19个。〔19〕最大城市纽约已有人口117.5万，费城也有56万人。〔20〕在美国北方，城市已成为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而在南方，尽管仍以种植园经济为主，工业与北方相比相差甚远，但是南方城市却在政治、经济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方“首都”里士满不但是政治中心，而且是军火工业中心，失去它南方将无法进行战争。亚特兰大是南方最大工业城市，失去它南方经济陷于崩溃。此外，南方经济依赖于进出口贸易，用南方盛产的棉花运到欧洲换回工业产品，所以南方的几个港口如新奥尔良、查尔斯顿和萨凡纳等都是南方与外界联系的生命线，南方唯一的铁路干线--大西洋铁路连接内陆与港口。因此，城市对南方脆弱的经济也具有决定性意义。因此在内战期间，城市化随经济水平增长而大大提高，城市不但在政治上影响力可达全国各地，在经济上集中了全国工商业的90%以上，城市瘫焕将会造成全国经济的崩溃。北方由于工业生产占全国的86%，铁路占70%，银行资本占80%，人口为南方的2倍，对南方占有绝对优势， 因此北方制定的战略便以夺取里士满为中心，以运动战和阵地战相结合来歼灭南方军队的主力，同时在南方其他地区夺取经济中心城市和水陆交通枢纽。北方获胜正是抓住了中心城市这个关键。而南方的失败也恰恰在于过分注重城市。因南方与北方相比，经济、人力上处于绝对劣势，它没有夺取城市的力量，唯一正确的战略本应和独立战争相似：利用南方广大农村，通过运动战和游击战，通过长期战争消耗北方实力，磨灭北方进行战争的意志，最后战而胜之。但南方恰恰相反，把夺取华盛顿作为主要目标，与北方打阵地战。虽然由于罗伯特·李等将领的出色指挥打了许多胜仗，但对战争结局并没产生什么影响，反而消耗了南方军队宝贵的人力，最终难逃兵败“国”亡的厄运。
    总之，在美国两次革命中城市扮演的角色又一次证明了这一规律：在经济落后、以农为主的国家，城市仅在动员民众方面发挥其作用，在战争中他们仅起次要作用，它们只能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中国及许多亚非拉国家的革命证明了这一点。而在城市经济发达的工业化国家，农业经济退居次要地位，因此城市将在革命或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是走不通的。美国内战以及俄国十月革命、西方发达国家的一些革命及两次世界大战的进程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通过对城市在各次革命和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行研究，可以从新的角度揭示革命或战争的许多规律和特点，使原有的研究进一步深化，在学术上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1〕阿伦·米利特等：《美国军事史》，军事科学出版社， 1989年中文译本，第65页。
    〔2〕华盛顿·欧文：《华盛顿传》，新华出版社，1984 年中译本，第414页。
    〔3〕〔5〕〔6〕R.F.韦格利：《美国军事战略与政策史》， 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中译本，第125、173、179页。
    〔4〕苏联科学院编：《世界通史》第五卷，三联书店，1963 年中译本，第615页。
    〔7〕卡尔·桑德堡：《林肯传》，三联书店，1978年中译本， 第341页。
    〔8〕〔6〕〔20〕顾学稼等：《美国史纲要》，四川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39、132、136页。
    〔9〕〔11〕〔18〕杨生茂等：《美国史新编》， 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5、57、148页。
    〔12〕〔14〕D.Goldfield,et, Urban American,Boston 1990,P. 39.28.
    〔13〕〔15〕黄安年：《美国的崛起》，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56、241页。
    〔17〕樊亢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简史》，人民出版社， 1973年，第118页。
    〔19〕Bureau of the Census:Statistical Abstract of theU.S,1980.Washington,P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