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后汉书》作者范晔的研究,历来受到人们的重视。同时,他也是一个人们争议较多的史家。范晔是南朝宋人,《宋书》本传之末,引用其兄范晏的话说:“‘此儿进利,终破门户。’终如晏言。”《南史》本传后论说得具体一些:“蔚宗艺用有过人之美,迹其行事,何利害之相倾。”这两则较早的评论,写得都很谨慎。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范晔以“谋反”之罪而受诛。 至于其所著《后汉书》,《宋书》本传只是说:“不得志,乃删众家后汉书为一家之作。”《南史》本传引伸说:“不得志,乃删众家后汉书为一家之作,至于屈伸之际,未尝不致意焉。”这样的评价都很笼统。 较早对《后汉书》作出认真评价的,是南朝梁人刘昭,他稍晚于《宋书》作者沈约,是阐述、宣扬《后汉书》成就的最有力的人物之一。他在《后汉书注补志序》中写道: 范晔《后汉》,良诚跨众氏,序或未周,志遂全阙。国史鸿旷,须寄勤闲,天才富博,犹俟改具。……况晔思杂风尘,心桡成毁,弗克员就,岂以兹乎?……晔遗书自序,应遍作诸志,《前汉》有者,悉欲备制,卷中发论,以正得失,书虽未明,其大旨也。曾台云构,所缺过乎榱桷,为山霞高,不终逾乎一篑,郁绝斯作,吁可痛哉!徒怀缵辑,理惭钩远,乃借旧志,注以补文。狭见寡陋,匪同博远,及其所值,得微得论列。分为三十卷,以合《范史》[1](《范晔传》)。 这篇序文,也批评了范晔“思杂风尘,心桡成毁”,但对《后汉书》却有明确的评价,一是说它“诚跨众氏”;二是肯定它作志的计划与旨趣,“书虽未明,其大旨也”;三是“乃借旧志”,“以合《范史》”,并视此为一桩重要的事业。 唐宋以下及于明清、近代,评论《后汉书》者多矣,而争论也不曾中断过。本文之所以开篇要说到这些,是为了证明:评价一个历史人物(包括评价一个史学家)本是一件很繁难的事情,除了历史的原因外,还有评价者在认识上的差别。即以范晔的史学思想来说,其要旨与核心究竟何在?依然是一个值得再探讨的问题。笔者反复阅读范晔的《狱中与诸甥侄书》(《宋书》本传亦称此为范晔“自序”,下引此,作“自序”)和《后汉书》纪传以及相关资料,略有所得,写出来向同好请教。 一、关于“以意为主,以文传意” 范晔的史学思想,最重要的两个方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是关于“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二是关于“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对于前者,所讨论甚少,本文特提出来加以阐发。对于后者,屡屡有论者提到[2],有的论者也有一定的论述,颇多启发,有的论者则未予以展开。本文意在发展、丰富已有陈说,时亦提出新的认识,把这一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一步。对于范晔的历史思想,笔者拟另撰专论,本文一般不予涉及。 这里,首先讨论关于“以意为主,以文传意”的问题。 范晔在“自序”中突出地写了他关于“意”与“文”的认识,他说: 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政可类工巧图缋,竟无得也。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此中情性旨趣,千条百品,屈曲有成理。自谓颇识其数,尝为人言,多不能赏,意或异故也。 对于这一段话的理解,论者往往把它局限在关于“文”的范围之内,这是一种比较狭隘的理解。其实古时文史不分,后来文史分途但二者仍有联系。刘勰《文心雕龙》是文学理论著作,但也有《史传》篇专论史学。《昭明文选》“选”的是“文”,但它也有“史论”专卷[3](卷49、卷50)。刘知几《史通》是史学批评著作,但它反复强调“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4](《叙事》)。章学诚所著《文史通义》,更是兼论文与史的理论著作。这样来看,对于范晔所论“以意为主,以文传意”的思想,是不应当理解得太狭隘,而要把它同作为史学家的范晔联系起来进行考察,庶可得其真谛。 要之,这是认识范晔史学思想及《后汉书》有关问题的关键。 其一,关于史论。范晔“自序”称: 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可少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语句。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 在这里,范晔所强调的,有两点很值得注意:一是他说“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和“《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是突出“精意深旨”和“笔势纵放”,同前文所说“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丝丝相扣。二是他说班固史论“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是突出了“任情”之不可取,同前文所说“情急于藻”也是丝丝入扣。笔者前此评论范晔史论[5],未曾及此,藉此机会予以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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