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兴起》问世三十多年来,麦克尼尔又以一系列著述与学术活动,发展、补充和修正了此书的学术内容与思想观点。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的基础上, 于 1967年写出了更为简要的《世界史》(AHistory of the World)。 有的评论认为其显著特点是“能摆脱欧洲人的观点,相当客观地描述亚洲社会的发展。”(注:见Lawrence,W.,Review of W.H.McNeill'sAWorldHistory, ClevelandPlain Dealer.)有的华人史学家认为麦克尼尔“关于世界史的讨论比较不一样,他比较能将中国历史纳入其它的历史圈中。”(注:许倬云:《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218-219页。)并发展了麦克尼尔有关欧亚大草原的“脉动”作用来说明中国早期的商周文化的来源。麦克尼尔也进一步注意到中国及其他地区的历史, 于1970年主编了《古典中国》(Classical China)一书。1971年麦克尼尔在《学校中的世界史》中认为,犹太人、中国人与希腊人自古就有从“世界性的”历史视野持续叙事的传统,“希罗多德纵览他所知道的整个世界,作为其论述波斯战争的背景。中国学术性史学传统的奠基者司马迁,较之希罗多德更进一步,对他所见所闻的一切进行了远为系统化得多的考察。”(注:McNeill,W.H.,"WorldHistoryintheSchools",1970,P.16.)在讨论中国史与世界史的关系时,麦克尼尔认为:“忘记中国的过去,或憎恶中国的过去,就如同本世纪初传统中国显著衰微时有些人所作的那样,我认为与盲目固守陈腐的信仰看来是同样可悲的。儒学就像英国的辉格派(Whig)传统及许多其他褪色的信仰一样,需要以我们现代的环境与我的应用的最好逻辑标准予以重新考虑和重新评价。 简单地拒绝与盲目的信仰同样是没有答案的。 ”(注:McNeill,W.H., " The Relevance of World History",1971,p.51.)由此可见,在《西方的兴起》发表后,麦克尼尔加深了对中国史在世界史中地位的认识。他曾说如果有机会改写世界史,就应“将欧洲中世纪贵族之间的争吵放在历史舞台的边缘,而以公元1000年前后的中国作为论述的重心。”(注:见黄俊杰:《历史的探索》,中国台北水牛图书公司,1984年,第367页。) 此后,麦克尼尔在《疫病与人类》(Plagues andPeoples, NewYork,1976)与《力量竞逐:从公元1000年以来的技术、武装力量与社会》(The Pursuits of Power:Technology,Armed Force and Society Since A.D.1000,Chicago,1982)两部重要著作中发展了《西方的兴起》的整体世界史的思想。他认为影响整个人类历史的因素有疾病(它与人口增长和流动、生态环境等一系列普遍问题有关,并长久深远地影响着各个文明的经济、社会与政治体制的兴衰)、有战争(它与科学、技术、工艺、财富、商贸、经济社会体制等一系列普遍问题有关)。各个民族与国家在战场与政争中的胜负兴亡的深层根本原因往往取决于这一系列因素的竞逐中的先进还是落后、变革还是停滞。疾病与战争是人类自古至今主要的灾变异数,但它们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事件,而往往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具有的普遍共同性关系各种互动的结果,因而人类在本质上有一部共同的历史。在这两部著作中,麦克尼尔进一步克服了《西方的兴起》中保留的“欧洲中心论”影响,将中国历史置于更突出的地位,着重论述其在世界史中的全面影响。(注:麦尼尔:《竞逐富强》,学林出版社,1996年,第2章:《中国称雄的时代(1000 -1500年)》。这两部著作也体现了麦克尼尔的一种理想追求,希望在未来的时代人类社会能够吸取历史教训,使文明与科技的发展不要导致无限制的利润追求和恶性竞争,不要用于会导致人类毁灭的生态灾难和战争。(注:麦尼尔:《竞逐富强》,第420-422页。) 麦克尼尔在1985年作为美国历史学会主席发表的讲演《神话-历史--真理、神话、历史和历史学家》(注:麦克奈尔:《神话-历史--真理、神话、历史和历史学家》,王加丰译,罗凤礼校,载《史学理论》1987年第1期,第94-95页。)中, 进一步阐述了他致力于研究世界整体史的思想。他认为:“所有的人类集团都喜欢受到奉承。历史学家于是永远处于迎合某种期望的诱惑之下,按该民族的愿望来描述他们的历史。结果是真实与虚假相混合,主观意识混杂在历史中。……结果是神话般的虚构,往事像我们希望的样子,被着实简化成好人和坏家伙,‘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争夺。大部分民族史和大部分集团史皆属这一类。”麦克尼尔又说:“我们完全应该问一下,我们面前是否有其他道路。在理论上,答案是明确的,全人类具有共同性,历史学家可望深刻地理解它,如同他们理解把较小的集团团结起来的东西一样。一部透彻的世界史可望培养个人与整个人类休戚与共的感情,缩小各集团冲突的毁灭性,而不是如狭隘史学那样不可避免地加剧冲突。这作为我们时代历史专业的道德责任,确实深深打动着我。我们需要发展一种世界范围的历史,为人类全部复杂性造成的多样化留有充分的余地。”(注:麦克奈尔:《神话-历史--真理、神话、历史和历史学家》,王加丰译,罗凤礼校,载《史学理论》1987年第1期,第94-95页。) 近年来,在“世界体系论”等整体世界史和社会史研究新进展的影响下,麦克尼尔对世界各文明及其相互关系的观点也有所发展。他认为过去的历史学家往往根据某些“边界”为各种文明传统下定义,而低估了各文明超出“边界”之外那些贸易与通讯体系的作用。而且,各文明及其发展与它们同原始社会之间的相互影响是不可分割的,是更大范围的贸易和生态体系的组成部分。在各个文明中,人们共同拥有的经典文献发挥着中心作用,上层阶级制定了行为规范,但低层阶级或“边缘群体”也以自己的道德法则和习惯实践与这种行为规范相互适应与抗争,形成了文明规范的实践。整体文明维持要依靠不断的信息相通,而信息内容与方式的不断变化又促进了文明的演变。各个文明间的信息交流和市场交换体制的形成减少了各文明的孤立性和自治性,将众多的民族和文化纳入不断变化市场活动的世界体系之中,这种世界体系最初兴起时的作用是边缘性的,到今天已演变为具有中心性的性质。在世界整体史研究中必须阐明几个关键问题,即信息交流和市场体制的交换性和相互依存性、文化的多样性、政治的多元性,并且要注意与我们人类共同构成地球生态体系的其他生物的关系。(注:邵东方:《汤因比和麦耐尔的‘文明概念’》。) 在麦克尼尔的努力和影响下,美国和世界各地(包括中国)的学者成立了“世界史学会”(Association of World History),在1990年创办了《世界史杂志》(Journal of World History),并有中国历史学家任编委。麦克尼尔以《二十五年后再评〈西方的兴起〉》一文作为发刊词(在1991年新版的《西方的兴起》中以其作为代序)。在这篇文章中,麦克尼尔全面检讨了《西方的兴起》一书的优缺点和得失,总的来说他还是以满意的心情回顾了自己这部著作在整体世界史发展进程中的里程碑地位,同时认为世界历史学家今天面临着远为巨大的任务,“因为历史的学术成就以前所未有的条件来研究全球整体,而历史概念的进化已经达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水平,使得世界历史研究的所有成果,甚至如我这样新近的成果,看来基本上也过时了,明显地也需要被取代。”(注:见麦克尼尔:《二十五年后再评〈西方的兴起〉》。)这份杂志在第2期刊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世界史研究》的文章, 对我国近年的世界史研究成果作了较全面的介绍。(注:Croizier,R. , World History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Journal ofWorldHistory,Vol.1,No.2,1990,p.151-169.)《世界史杂志》以鼓励世界史的系统学习和研究为己任,主要刊登从全球观点分析历史的长短论文,十年来对推动整体世界史的学术进步起了重要作用。 对于《西方的兴起》这部著作,今天我们研读时应当不只限于了解和接受,更需要的是有所启发和深入思考。除了此书的论述、观点和理论体系外,大量的注释和注释中的说明也是值得重视的。书中各章各节都引用了研究各时代、各地区史的多种权威著作,并对各种不同的学术观点予以比较分析,体现了《西方的兴起》这样一部宏观世界史著作是以严谨的治学为基础的。鉴于这些著作多写于20世纪前60年世界史研究这段重要发展时期,了解这些著作的学术成果与观点,对深入理解世界史今天的发展与成就是不可少的。这些注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面简要的资料来源。《西方的兴起》另一个特点如麦克尼尔所说,书的正文、照片、地图和图表如同一个凳子的三条腿不可或缺,这些照片和图表将各文明的经济、社会、政治结构、经典思想、文化模式、“生存圈”与“扩张体系”的形成、特点、兴衰变化等,形象鲜明地予以体现和说明(尽管也许某些图表会被认为过于简单化或是不够正确)。这使读者对本书论述的巨大历史时空能有系统清晰的理解。当然如前所述,这部著作有着明显的不足与不当之处,对中国史的史实与中国文明的了解也有欠准确之处,并且这部著作的一些主要论点,如文明的起源和发展的具体史实和脉络,文明诸重要因素起源的一元论与多元论的争论,文化扩散论或传播论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历史的真实,各文明之间的相互影响和联系与大文明“生存圈”的形成是否是具有普遍性的历史现象,西方现代化的“兴起”是否体现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向等,都还是处于探讨之中的重大问题,有待于继续研究和论证。在研读《西方的兴起》这部著作时,更应借鉴和反思的是,在进入21世纪的今天,如何修正世界史研究传统的西方中心论而又避免狭隘的封闭的治史态度,在坚实的学术基础上以全球的宏伟视角全面研究世界史,并能透过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事件把握影响全球的历史力量和历史运动趋势。而且,当代史的实质就是具有全球性的历史,只有具有世界性的眼光察古知今,以古为今之鉴,才能理解世界史未来发展的总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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