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章中,他还以专节提出“前瞻性分析”与“回顾性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 通常对历史事件的解释多是采取回顾性分析方法,即就已发生的事情,回溯其发生的条 件和原因。这种分析法的好处是,人总是据其所处的时代回溯历史,每一时代的回溯都 会给历史以新的意义。而这种方法的最大毛病是会出现目的论或先验论,把后来发生的 事情当作必然的或“应当如此”的事情。认为工业革命是欧洲文化特殊性的结果就是这 样来的。前瞻性分析是一种开放性思维,是在某一时间点上,例如18世纪中叶,根据当 时环境,分析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甚至找出最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样,对以后实际发 生的事情(不一定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能给以历史的解释。历史本来是多样性的, 多样之中富有共同性。前瞻性分析与回顾性分析相结合可以避免先验论的历史观,开拓 思路,符合历史多样性的本来面貌,取得比较恰当的判断。 彭慕兰的《大分流》采用了王国斌的历史观点和比较研究方法,又有创新。他取材甚 广,征引文献600多种,包括中国学者的最新论述。这时在美国,有两项反对欧洲中心 论并对中国史提出崭新观点的著述引起了热烈讨论,即黄宗智的《中国经济史中的悖论 现象与当前规范研究的危机》(注:原载Modrn China,Vol.17,no.3,July,1991.中译本 收入黄宗智文集《中国农村的过密化与现代化:规范认识危机及出路》,上海社会科学 院出版社1992年版。),李中清、王丰的《人类四分之一:马尔萨斯神话与中国的现实 》(注:中英文本同时出版。中文本陈卫、姚远译,三联书店2000年版。)。彭慕兰赞同 李中清等关于中国家庭早有控制生育的措施和18、19世纪人民生活略优于欧洲的论点。 他反对黄宗智关于明清经济是“没有发展的商品化”的论点,而取用黄关于江南经济“ 内卷化”的概念,在中西比较研究中十分注意生态制约问题。除一般考察外,彭慕兰把 双方核心区,即中国的江南地区和欧洲的英国,作为比较研究的代表。认为18世纪,无 论在人口、生产水平和消费水平方面,或在制度、资本积累和生产技术方面,双方虽各 有短长,而总的看是旗鼓相当的。既然双方经济都是属于斯密型增长模式,市场起到制 约作用,那么,哪方有更完整的自由竞争市场,便能更适应斯密型增长的要求。也就是 市场成了综合指标。他大力考察了双方阻碍市场发育的因素,诸如政府干预、特权贸易 、行会垄断、习俗限制等,并特别重视土地买卖和劳动力迁徙的量和自由度。结论是: 江南比英国略有优势。 据他考察,由于人口增加和土地资源有限,到18世纪,英国和江南都面临着大体相等 的生态制约,以至有不能持续发展或走向内卷化的危险。于此,他提出又一个比较指标 ,即看哪方更接近于新古典经济学原则。新古典的原则是,最佳经营方式是边际收益等 于边际成本。更接近于这个原则,就意味着更有望于跃过斯密极限或避免内卷化。于是 他着重比较了17世纪欧洲的原始工业化地区(纺织业为主)和江南的农民家庭纺织业,并 为此作了成本和收益估算。他指出,江南小农并不是在边际收益递减下劳动,江南妇女 的纺织劳动也并非是零机会成本。结论是:欧洲和江南都远未达到新古典主义劳动原则 ,但江南比较更接近一些。 那么,为什么英国首先实现工业化呢?如前所述,他主要归之于两项非历史必然性的原 因:一是英国的煤矿恰临近工业区,一是美洲殖民地的开发。英国煤矿不仅有地理之便 ,而且矿区多水,用蒸汽机排水,使得这一新发明因昂贵的机器得以不断改进和推广。 江南需从华北远地运煤,实际是加深了自身的生态失衡。并且华北矿区干燥,重在竖井 通风,毋需机器化。美洲殖民地为英国开辟了工业品市场和积累了资本,但这不是主要 的,因江南也有广大的外围地区,可担当同样任务。主要的是美洲殖民地提供了大量的 棉、木材、玉米、烟草等土地生产品,使英国省出2300万英亩土地以供它用。这等于是 把劳动密集化生产转移到海外,解除了自己的生态瓶颈,避开内卷化。江南则无此便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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