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遗民与清初明史学
一 明清易代之际,面对社会的陵谷迁变,那些曾是明朝臣子的士大夫,不可避免地要进 行新的社会角色选择。从大的方面讲,他们要在生与死之间表明立场,不少人看到故国 沦亡,家园罹难,国恨家仇,使他们举起“复明”的旗帜,奋起反抗,乃至为国捐躯, 如陈子龙、黄道周、瞿式耜等,都牺牲在抗清战场,做了千秋雄鬼。也有的人吟咏着“ 惭无半策匡时艰,唯有微躯报主恩”、“洵知世事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的绝命诗 句,自尽而亡。他们都以“死”表达了对大明王朝的耿耿忠心。 更多的人则选择的是生。在清廷成为中原实际统治者的现实情况下,由明入清的人无 论是否愿意,都在客观上沦为清朝的统治对象了。然而他们的政治立场并不一致,有的 人甘为顺民,出仕新朝,做了所谓“贰臣”;有的人则坚守气节,不仕新朝,以“遗民 ”自居。这就是当时士人所谓“出”与“处”的不同。 清初遗民之多,堪比元初,这是因为清与元都是以异族入主中原,长期接受以儒家思 想为核心之传统文化教育的士人,华夷之辨的观念根深蒂固,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外族入 侵的民族意识。同时宋明理学的兴盛,也造就了士人的忠君思想。而明崇祯帝的自缢“ 殉国”和清初实行的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使由明入清的士人忠君思想和民族意识更为 强烈,因此,明遗民也就格外的多。 清初明遗民高蹈不仕,有许多避世之道。有的隐身山林,如王夫之隐姓埋名,“窜身 瑶岗,声影不出山林”,直至身死。有的闭门独处,如徐枋栖身乡间,“前二十年不入 城市,后二十年不出户庭”。有的祝发为僧,屈大君有诗云:“今日东林社,遗民半入 禅。”还有的人佯狂作痴,使酒骂座,如归庄抗清失败后归乡,佯狂终身;屈大君“使 酒谩骂,若不可一世”。 明遗民无论采取何种立身行世之道,无非都是要坚守气节。为此,他们绞尽脑汁,不 惜一切代价。吕留良自谓平生最畏惧贵人、名士和僧人,但为了躲避清庭的征召,却毅 然削发为僧,称自己是僧乎不僧、俗乎不俗之人。阎尔梅说那些佯狂骂座之人,“海内 误传能骂座,听来原是哭思陵”。正道出遗民即要全躯自保、又要坚守气节而迫不得已 才采取迥异于一般士人的行世之道的苦衷。 明遗民隐居不仕绝非不关心政治,他们吟诗作赋、研经著史,以各种形式抒发政治情 怀,寄托政治理想。顾炎武著《日知录》“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后学, 待一治于后王”[1](《亭林文集》卷六《与杨雪臣》),代表了当时许多遗民学者的治 学目的。他们积极从事经世致用之学,其中,研治明史是主要内容之一。明遗民的明史 研究从大的方面可以分为两种形式:一是私撰明史,一是襄助官修明史。 二 明遗民私修明史著作的体裁丰富,体例多样,如谈迁的《国榷》、彭孙贻的《平寇志 》、李清的《南渡录》等为编年体,查继佐的《罪惟录》、王夫之的《永历实录》、李 世熊的《狗马史记》等为纪传体,叶轸的《明纪遗编》、邹漪的《明季遗闻》、邵念鲁 的《东南纪事》和《西南纪事》等为纪事本末体,卢宜的《续表忠记》和《二续表忠记 》等为传记体,黄宗羲的《明儒学案》为学案体,李清的《三垣笔记》、费密的《荒书 》等为笔记杂录体。除了这些专书之外,明遗民还以撰写明代人物的神道碑、墓志铭、 小传、行状,为有关明史著作写序作跋,以及作咏史诗等形式,记载和评论明史。在不 少政论性著作中,如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唐甄的《潜书》中,也不乏探讨明史的 篇章。 明遗民的明史研究最为明显的特征是重视明季史。清初的著名遗民学者,几乎都有明 季史著作,顾炎武有《圣安本纪》、《熹庙凉荫记》,黄宗羲有《行朝录》,王夫之有 《永历实录》,孙奇逢有《甲申大难录》。翻开谢国桢先生的《增订晚明史籍考》,皇 皇巨制达二十卷,其中清初产生的明季史著作,绝大多数出自遗民之手。这是因为他们 不仅要通过撰写明史,寄托故国情感;更重要的是,作为遗民他们耳闻目睹了国亡君死 、异族入侵,亲身经历了剃发、易服、圈地等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创巨痛深,激发了 他们强烈的民族意识,更激发了强烈的历史反思精神,他们要究明昔日庞大的明帝国何 以被农民起义所推翻,要探讨清何以兴、明何以亡,这促使他们关注明万历以后的衰亡 过程及其原因。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明遗民的明史研究成就不在历史编纂学上、也不在治史方法上, 而是在历史评论上,更具体地说,是在对明亡问题的探讨上。他们的评论主要围绕下列 几个问题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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