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与袁世凯(4)
严复后期的政治思想,逐渐游离了他早年的民主自由主张,转而要求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希望有一个象汉光武、唐太宗的人物出现,实行强权政治,完成中国统一,徐图富强。这就是严复有名的“速了瓦全”论。他说:“当是之际,能得汉光武、唐太宗,上之上者也,即不然,曹操、刘裕、桓宣武、赵匡胤,亦所欢迎。”又说:“自吾观之,则今日中国须有秦政、魏武、管仲、商君,及类乎此之政治家,庶几有济。”在严复看来,强权人物执政,则社会安定,兴旺发达;懦夫掌权,则社会混乱,贫穷衰落。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他说:“贤者试观历史,无论中外古今,其稍获强效,何一非任法者耶?管商尚矣;他若赵奢、吴起、王猛、诸葛、汉宣、唐太,皆略知法意而效亦随之;至其他亡弱之君,大抵皆良懦者。”并说:“读遍中西历史,以为天下最危险者,无过良善暗懦人。”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严复对德国学者的强权理论十分倾倒,备加推崇。认为“盖自德国学者,如尼采、特斯基倡说以来,人知世间一切竞争,不视理而视力,力平而后理申。”严复还说:“德之学说治术,与英法绝殊,其学者如叔本华、尼采、特来斯基,皆原本性恶,而不以民主共和为然,与吾国之荀卿、商鞅、李斯最为相似,其异者,特以时世进化之不同,使申、商、始皇等生于今日,将其所为,与德无二致也。”就是说,即使中国古代强人再生,照样会实行强人政治的,在这方面,东西方之间的差别不大。 基于此,严复极力呼吁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大声呼唤强人的出现。他说:“吾侪小人,为其中托庇之一分子,但愿取此大物之家,量力度德,于外则留神邦交,于内则通筹财力,使皆稳固,则权力所在,将即为讴歌所归。”而当时活跃在中国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诸如孙中山、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在严的眼里,都一概视为“小人”和无能之辈。关于孙中山,严复说:“孙文、唐绍仪辈,自仆观之,直是毫无价值之人。比者窜迹广州,即不容于地主,而号诉各国,又为笑资,其无成殆可以决。”关于康有为、梁启超,严复说:“吾国自甲午、戊戌以来,变故为不少矣。而海内所奉为导师,以为趋向标准者,首屈康、梁师弟。顾众人视之,则以为福首,而自仆视之,则以为祸魁。”因为,他们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况且,梁启超高论迭出,实际上是为了出风头。“大抵任公操笔为文时,其实心救国之意浅,而俗谚所谓出风头不意多。”加上他们的人格和能力,已表明无担当大任的众望。黎元洪、段祺瑞二人,是当时仅次于袁世凯的实权人物,许多人看中了他们,而严复对他们的能力也表示怀疑。严认为,“黎、段二公,道德皆高,然救亡图存,断非如此道德所能有效,”因为,“皇陂良愿有余,于政体、国是、外势、皆无分晓,以傀儡性质兼负乘之讥,覆涑偾车,殆可前决;段氏坚确,政见较黎为高,然爱惜羽毛,无为国牺牲一切之观念。”所以,“当人欲极肆之秋,黎、段两公实皆不足撑此政局。”就是当时号称“精英”的参、众两院的议员,“什九皆为下驷,党人饭碗是其唯一问题,即诘旦国亡,今日所争,依然党利,甚矣。”“吾国现有之参、众两议院,率皆毫无价值之人。”寻遍若大个中国,竟然找不出一个理想的人选。旧人物,“虽皆各具新识,然皆游于旧法之中,行检一无可议。”新人物,“虽声光烂然,徒党遍海内,如某某公者,吾心目之中,固未尝有一也。”流露出举世无才的哀痛之情,表现一代学人的无限失望。 严复认为,在中国社会急剧变化的紧要关头,却是如此缺乏人才,这不能不说是国家的不幸,民族的不幸。他说:“吾国大患,自坐人才缺乏。盖旧式人才既不相合,而新者坐培养太迟,不成气候,即有一二,而孤弦更张,亦为无补。”“今试遍观全国之中,欲觅一堪为立宪总理,有其资格势力者,此时实在尚未出现也。”在这种“山上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情形下,袁世凯脱颖而出,一时成了严复心目中的英雄和“救世主”。如上所述,严复称袁“于国变日受职,各国同是承认,亦几天与人归矣。新组内阁,亦若有励精图治之倾向。吾辈处今,所谓得少便足,岂敢更作过分之望。”又说:“今大总统雄姿盖世,国人殆无其俦。”还说:“大总统固为一时之杰”。得出的结论是:“顾居今之日,平情而论,于新旧两派之中,求当元首之任,而胜项城者,谁乎?”直到后来,黎、段相争,严复还十分想念袁世凯,认为袁的死是中国的不幸。说:“项城才地资力均足当之,释此不图,妄干非分以死,则真中国之不幸耳。”严复看中袁世凯,固然与两人的交情有关,而更重要的,则是出于实现其政治主张的考虑。通过以上的分析,应该说是十分明显的。 推崇袁世凯,主张强人政治,思想深处必然是反对民主共和,崇尚君主立宪。在这点上,严复的态度极为鲜明,毫不含糊。我们在此不想做过多的引证,仅就严复致熊纯如的信中所说,略引一二。如“鄙人愚憨,终觉共和政体,非吾种所宜。”“所绝对不敢信者,以中国之地形民质,可以共和存立。”“夫共和万万无当于中国”“故问中华政体,则以君主为宜”。“总之,鄙人自始洎终,终不以共和为中华宜采之治体,尝以主张其制者,为四万万众之罪人,九幽十八重,不足容其魂魄。”严复选择的他终生信奉的君主立宪制度,而且,越到晚年越矢志不移。“复言吾国之宜有君,此虽三尺童子知之。”④还说:“以不佞私见言之,天下仍须定于专制,不然,则秩序恢复之不能,尚何富强之可脐乎”而这确实是严复一贯的政治主张。 这里,自然涉及到严复的政治思想和追求。严复早年留学英国,大英帝国文化思想的影响和熏陶,使他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相信民主与自由是中国走向富强的必由之路。但是,面对中国社会“民品之劣,民智之卑”的现实国情,又使他坚信,西方的民主制度在中国难以行通。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和反差,迫使严复走向了一种文化上激进,政治上保守的启蒙之路。一方面,严复认为,学习西方,走西方之路,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必然选择,别无他途;另一方面,中国的现实国情又和西方大相径庭,西方式的民主与自由到了中国,只能是“逾淮之桔”。所以,严复以毕生的精力致力于激烈批判传统文化、开发民众的智慧、改造和重塑国民性的巨大的社会系统工程,作为向民主社会过渡的重要前提。而在这个过渡时代,必须实行君主立宪制度,通过一个具有强力意志的权威,维持一个稳定环境,在全社会推行新制,普及教育,提高全民族的道德、知识和身体素质。为此,戊戌时期,严复看中了光绪皇帝;光绪被囚以后,严复看中了肃亲王;辛亥革命以后,严复看中了袁世凯。这种选择,应该说是严复思想的逻辑发展,是一代学人在无限苦闷中的一种两难抉择。 注释: ①、②、陶菊隐:《筹安会“六君子”传》第115页。 ③《辛亥革命回忆录》(六)第356页。 ④文中引文,除上列出处及在文中注明出处外,均转引自《严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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