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正是世界处于大变动的时期，反映在史学研究领域，则是旧的史学体系受到冲击，新的史学理论日渐纷起。人们试图通过创立新的理论来构造史学新体系。在这之中，英国史学家柯林伍德以其独特的见解写出了名噪世界的代表作《历史的观念》。此书于1946年出版，出版后立刻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从此，他的史学理论影响甚广。本文拟对他的史学理论作一评述。
    一
    在历史研究过程中，由于历史本身具有一维性，即一去不返性，因此，对于认识的主体历史学家来说，其研究对象既不可能重建，也不可能在科学实验中使它再生，这无疑给历史学家的认识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于是，传统的历史学家便把目光移向汗牛充栋的史料，求助于保存下来的历代典籍、档案、遗物等，希冀通过对它们的分析解释，从而重建过去，求得对历史的正确认识。
    十九世纪的历史学家们正是在这种指导思想下进行自己工作的：历史学家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弄清楚历史事实，然后用文字把过去所发生的事如实地再现出来。这以德国史学家朗克为代表。朗克认为，研究历史就是“弄清历史事实发生的真相，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来写历史”。①这样，“历史就是力图把所有这些零乱的东西，把过去的杂乱无章的支指末节熔合在一起，综合起来浇铸成新的样态。”②这种所谓“客观主义”的历史学使得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沉溺于故纸堆中，摘录编排，整理成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二十世纪，这种史学方法已明显暴露其弊端。第一，在历史认识过程中，缺乏认识主体的能动性，历史学家只是一味地抄袭堆砌史料，认为史料愈多，著作质量就愈高，由此导致历史著作没有作者的思想，只是大量史料的堆积；第二，史学研究领域愈益狭窄，人们只注重史料丰富的领域如政治史、军事史等，而对材料不多的思想史、文化史、技术史等注意不够。丰富多彩的历史变成了政治史一统的单调格局。柯达伍德把这种由摘录和拼凑各种不同的权威们的证词而建立的历史学讥讽为“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并认为它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历史学。③这种批评在当时来说的确相当大胆和切中时弊！
    多少年来，传统史学一直着重于研究具体的历史事实，认为不管解释与否，事实本身就是历史。④这就是传统史学出现弊端，走入困境的重要根源。针对此，柯林伍德认为：历史学研究的对象不是具体的历史事实，而是思想。他说：“与自然科学家不同。史家一点也不关心如此这般的事件本身。他只关心作为思想之外在表现的那些事件，而且只是它们表现思想时，他才关心它们，他关心的只是思想而已。”⑤这就是说，史学家之关心历史事件仅只在于历史事件反映了思想，表现或体现了思想。归根结底，历史事件之成其为历史事件就是由于它有思想。因此，“史学的确切对象乃是思想，——并非是被思想的事物而是思想本身的行为。”⑥
    既然史学研究的对象是思想，因此整个历史的过程也即是表现为思想的进程，而历史学家的任务也即是探索研究这些思想过程。“历史的过程不是单纯事件的过程而是行动的过程，它有一个由思想的过程所构成的内在方面，而历史学家所要寻求的正是这些思想过程。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⑦这可以说是柯林伍德史学理论的核心所在。由于任何历史事件都不是孤立的，在它之后都有其一定的思想在起支配作用，因此，每个历史事件都是人的思想的产物。要了解事件，就只有了解其背后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历史。如果一个历史学家不懂得在一个过去的行动中寻求隐藏在背后的思想，那么，他就不能够对此作出合理正确的解释，对他来说这个行动就是死去的、毫无意义的行动。⑧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历史就是思想史，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往事悠悠，逝者如斯，要真正地挖掘出隐藏在历史事件背后的各种思想谈何容易。对此，柯林伍德并不悲观，反而很自信地指出，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心灵中重新思想它们，今日历史学家的思想必须进入昨天古人的思想之中，并与之达到和谐的一致，产生心灵的沟通，这就要求历史学家必须能够使自己设身处地重新悟思古人的思想，然后才能解释古人思想的表现——具体的历史事件。这种重新思想也就是史学家对过去而作出的重演。如柯林伍德所说：当一个历史学家说一个人正处在一定的环境中，那就等于说，历史学家思想到了他自己正处在这个环境中⑨。因此，历史学家在研究时，不仅要看到这种状况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要去重新思想那时人们的思想。只有如此，才能很好地解释这种存在的状况。当然，这种重演并不是简单地对过去的重复与复归，而是在史学家本人所处的社会背景中，在新的更高层次下对古人思想的复活或重建。而且，“这一重演只有在史学家使问题赋有他本人心灵全部的能力和全部的知识时，才告完成。”⑩
    很显然，在对传统史学的批判中，柯林伍德反对把历史仅仅看作是对事实的不同的排列组合，但他却走到了另一方面，把历史视作人的思想的产物，把历史过程看成就是一种思想过程，从而抹杀了历史本身所具有的客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