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青年》主编那文乎其文、诗意浪漫的个性、自由等充满奶油味道的字眼中我们也不难咀嚼到其中潜在的“血雨腥风”。这是一块散发着奶酪香味的夹心“三明治”:“美利坚力战八年而独立;法兰西流血数十载而成共和,此皆吾民之师资。幸福事功,莫由悻致。”(注: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新青年》1卷4号,1915年12月15日。)这就是幸福的来源之所在,为此我们看到的文化运动的“思想界明星”又是一个尚武意识十足的铁血之战的推崇者:“欧罗巴之全部文明史,无一字非鲜血所书。……以鲜血争自由,吾料其人之国终不沦亡。”(注:李大钊:《东西文明之根本之异点》,《言治》季刊第3册,1918年7月1日。)“光荣革命”与温和的“忠告”都不在“话下”。只是在铁血与自由之间,陈独秀几乎划了一个等号。带着这种启蒙视角所启蒙起来的国民不可能不是一个混沌的群体。恰恰是在这方面,李大钊以及后起之秀毛泽东比陈独秀发挥得更充分。当李大钊的“调和”法则失效与毛泽东的温和之“无血革命”不达之际(注:毛泽东:《湘江评论》创刊宣言,1919年7月14日。),他们都在尚武而不“弃文”的政治启蒙中走向了“社会”。 在“西学”众多的资源宝库中,法兰西成为激进人士注视的焦点。迈过谭嗣同《仁学》中对“法人之改民主”的赞叹以及孙中山在《民报》发刊词中对法国革命“民权主义”胜利的认同,陈独秀在“五四”初期对法兰西文明的顶礼膜拜态度已经足以让人警觉:“近世三大文明,皆法兰西人之赐。世界而无法兰西,今日之黑暗不识仍居何等。”(注:陈独秀:《法兰西人与近世文明》,《新青年》1卷1号,1915年9月15日。)在政治哲学意义上,这是一个先验论唯理主义传统与英美经验主义传统的歧义。在胡适那里,他以导师身份指导的学生留学深造多选英国与美国,而陈独秀与李大钊的学生则是法国与俄国的居多。以本文我们选取的三位个案而言,他们在思想渊源上统属“血气方刚”一脉,行动特征则是师法宗俄。就思想的敏感程度而言,三人还呈现出接力棒式的“传承”色彩。从陈独秀的“唯法独尊”,到李大钊的“法俄综合”,再到毛泽东的“中国道路”,这是一个渐渐明朗与成熟的过程。在陈独秀那里,法兰西的文明无非是“人权”、“社会主义”、“生物进化”。在李大钊的意识里,俄法革命的不同则是“世界主义”与“国家主义”的不同。在对俄国表示了极大的欣喜与热望的同时,李大钊也没有忘记两种革命在不同世纪对世界所起的巨大作用,只是他认为在社会革命意义上说,俄罗斯的革命觉悟比前者单纯的政治革命更人道,更富有道德的普遍性。从他具有历史感的比较评论中,我们能充分感觉到他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桐叶惊秋”的政治敏感:“十九世纪全世界之文明,如政治或社会之组织等,罔不胚胎于法兰西革命血潮之中。二十世纪初叶以后之文明,必将起绝大之变动,其萌芽即茁发于今日俄国革命的血潮之中,一如十八世纪末叶之法兰西亦未可知。今之为俄国革命抱悲观者,得毋与在法国革命之当日为法国抱悲观者相类欤。”(注:李大钊:《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李大钊文集》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72页。)如果说孙中山从“自由、平等、博爱”的福音中找到了道德知音,那么陈独秀的感悟则在“自由、平等”之外添加了“独立”,而且将这一“伦理的觉悟”视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就在李大钊“漫卷诗书喜欲狂”之后:“人道的警声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注:李大钊:《Bolshevism的胜利》,《李大钊文集》上册,第603页。)年轻的毛泽东很快拥抱起留学法国的同乡蔡和森漂洋过海转来的“俄国方式的革命”。反观当年毛泽东为“当今之世”开出的救世良方:“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改变全国之思想。如此大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噎皆开,则沛乎不可御矣。”(注:毛泽东1917年8月23日致黎锦熙的信,中国革命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他从社会主义的空想到脚踏实地地“科学”实行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因为他心理清楚:“用和平的方法去达共产目的,要何日才能成功?”(注:毛泽东1920年2月日给萧旭东蔡林彬并在法诸会友的信。)于是,无论是陈独秀的道德论,还是李大钊的人道说,抑或毛泽东的伦理学原理,它们都在诱惑中发挥了强大的内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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