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此岸”与“彼岸”的逻辑贯通(中) 以道德的旗号进行流血,这在伦理学上是不是道德的悖论呢?如果是,“五四”先驱又是这样进行逻辑贯通的呢? 众所周知,在《新青年》的前几卷里,除了德先生与赛先生的名分,道德的地位就是最显赫的了。问题是,“五四”的道德言说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有着超负荷的文化承诺,也正是这么个特征使它十分容易打通“仁”与“暴”之间的阻隔。 这是一种与理想结合得极为紧密的新道德。当初《新青年》的创刊宗旨就是为了能够塑造出具有新型觉悟的“新青年”。在创刊号上,主编开诚布公:“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为本志之天职。……国人倘未有根本之觉悟,直无非难执政之理由。”(注:陈独秀:《答王庸工》,《新青年》创刊号,1915年9月15日。)青年的“修养”是新型的道德修养,国人的“根本之觉悟”是伦理的觉悟,也即是根本性的“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在陈独秀看来,“文明大进时代有文明大进时代之道德”:“愚固信道德为人类之最高精神作用,维持群益之最大利器,顺进化之潮流,革故更新之则可,根本取消之则不可也。”新的道德就是“平等、博爱、公共心”为代表的新觉悟,而故旧的道德则是“忠、孝、节、义”为代表的愚昧意识(注:陈独秀:《答淮山逸民》,《新青年》3卷1号,1917年3月1日。)。这样两种道德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以陈独秀为先驱的“五四”人士在新旧道德之间极尽挑拨之能事,在唤起它们之间的深沉怨恨之后,对两种道德作了“水火不容”、“取一去一”的“抽刀断水”式处理。本来,新旧道德之间的创造性转换可以说是一个社会良性循环的基本规律。而陈独秀对道德的“革故更新”完全是一种“大换血”式思路。 道德的地位决定了其在民主与科学之后成为重要的“第三者”。而道德的“大换血”又令人不禁要问:即使是在旧道德与新道德大换血的瞬间,会不会出现赖以维系社会的真空道德状态?按照如此绝对化的逻辑,道德真空的出现是不言而喻的。若是,“平等、博爱、公共心”等觉悟何以让先驱激情飞跃呢?这就要从“新”意丛生的“理想”寻找答案了。“新青年”是已经觉悟、文武双全的社会栋梁,旧青年则是不可理喻、不屑一顾的社会蛀虫。事实上,“新青年”觉悟的内容以及完全式的判断带有极其浪漫的乌托邦色彩。唯其如此,理想也才更容易在混沌模糊的无限膨胀中走向幻想的彼岸。道德理想的璀璨星空令先驱眼花缭乱,由此在新型的内圣式道德律令下结束了世俗与宗教、此岸与彼岸的冲突和对抗。这一逻辑的实行者在面对劣迹斑斑的不道德现实时,他们将本应“普度”的东西“引渡”到了“此岸”。在近代思想史上,借助道德的无限“心力”而“人定胜天”者不胜枚举。谭嗣同、章太炎的道德“心力”说如此,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共和的科学的无神的光明的”理想国度充满向往的陈独秀不断质问匮乏理想的国人:“理想家那里去了?”(注:陈独秀:《理想家那里去了?》,《每周评论》第10号,1919年2月23日。)对罪恶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社会的想往的李大钊坚信未来“必是赤旗的世界”。在毛泽东,问题的根本即是怎样将一个“必是”世界改造出来。 由此,这就论述到了我们进一步要问的问题:为什么引发流血的暴力手段反倒冠冕堂皇地成为“仁道”的理论构架。对此,三位先驱的内在逻辑构成不谋而合,尤以李大钊“前后”阶段式的划分富有城府。在一篇专为暴力革命辩护的文章里,他以“欲扬先抑”的手法对阶级斗争的必要性作了铺垫。这一切都是在对“协和、友谊、互助、博爱”的褒扬中落定的:“人类应该相爱互助,可能依互助而生存,而进化;不可依战争而生存,不能依战争而进化。这是我们确信不疑的道理。”既然是确信无疑的道理,那阶级竞争岂不就是一截多余的盲肠?其实,从笔锋的转变已经不难窥见一斑:“与这‘互助论’仿佛相反的,还有那‘阶级竞争’(Class Struggle)说。”注意,是“仿佛”而非“确信不疑”。为此,已经是“必然”肯定式判断的“阶级竞争”不但不是作孽的乱源,反而成了开满仁道花朵生命之树上不可或缺的绿叶。李大钊热衷革命的性情终于在1919年“爆发”:“一九一四年以来世界大战的血、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的血、一九一八年德奥革命的血,好比作一场大洪水--诺阿以后最大的洪水--洗来洗去,洗出一个新纪元来。这个新纪元带来新生活、新文明、新世界,和一九一四以前的生活、文明、世界,大不相同,仿佛隔几世纪一样。”(注:李大钊:《新纪元》,《每周评论》第3卷,1919年1月5日。)他还表达了“互助的一半是阶级竞争”的判断:“这个大变化,就是诺亚以后的大洪水,把从前阶级竞争的世界洗得干干净净,洗出一个崭新光明的互助的世界来。这最后的阶级竞争,是阶级社会自灭的途辙,必须经过的,必不能免的。”(注:在《阶级竞争与互助》这篇文章里,他还说:“竞争的法则,常是死亡的法则。协和的法则,常是生存的法则。”“有友谊是天堂,没有友谊是地狱。”而且,“一切形式的社会主义的根萌,都纯粹是伦理的。协和与友谊,就是人类社会生活的普遍法则。”)这时的李大钊已经“社会主义的道义”扛在了自己的“铁肩”上。他的理论武器也由过去的对抗“进化”论转化为“阶级”争斗论。不是为争斗而生存,而是为生存而争斗。李大钊革命逻辑中手段与目的清晰可见。在这样的思路里,革命焉有非仁道之理? 这,也与“我们的血不会白流”的“代价论”一脉相承。陈独秀、毛泽东等革命者的逻辑世界如出一辙。应该说,这是一个颇富激情的理性设计,问题在于“为生存而争斗”与“为争斗而生存”之间的意义界域在哪里。从“五四”的思想源头上说,这两种理路的混沌还是从“人”的混沌认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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