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刀剑还是铸造耕犁
    历史必然性往往是在历史偶然性的交叉点上出现的。道威斯计划的产生，如前所述带有某种必然性。而它一经问世，则又给历史进程以一定的反作用。究竟道威斯计划是为条顿武士铸造了刺向它左邻右舍的复仇之剑，还是为魏玛德国铸造了和平生活的耕犁？这是评价道威斯计划的一个关键。
    根据道威斯计划，德国得到八亿金马克的国际信用贷款，帮助其稳定通货。同时德国以重工业和铁路为担保发行公债吸收外资。1924年至1929年间，德国共输入外资约190亿金马克，而同时期只交纳了95亿金马克（包括以商品形式支付）的赔偿。两项相抵，德国短期内净增了近百亿马克的外国资本④。这对平衡德国预算，解决资金困难，恢复生产能力，并进而更新设备和扩大生产规模起了极大的作用。同时德国还从美国得到大量的物资和技术帮助，开展了广泛的产业合理化运动。其结果，德国经济尤其是素称发达的重工业，迅速恢复并超过了战前的水平。参见下表：⑤
    单位（吨）钢 铁 煤
    1913年月产量 981,000910,000 11,700,000
    1928年月产量 1,209,000984,000 12,800,000
    铸造刀剑论者据此认为，道威斯计划对德国经济的扶植加速了军国主义的复活，并进而为希特勒的侵略战争准备了经济基础。我们以为这种推断是颇为牵强的。马克思说过：“同一的经济基础，仍然可以由无数不同的经验上的事情、自然条件、种族关系、各种由外部发生作用的历史影响等等，而在现象上显示出无穷无尽的变异和等级差别。对于这些，只有由这各种经验上给予的事情的分析来理解。”⑥世界是复杂的，在同一时间或空间内事物发展的可能性往往有多种，而其中哪一种可能性较大，能够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现实性，则取决于诸矛盾和矛盾诸方面的对立统一。道威斯计划下德国政治命运的变迁也是如此。
    德国在一次大战中损失惨重，战后广大德国人民厌恶战争，渴望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魏玛统治集团也害怕再战，迫切需要休养生息以重振国力。德国的军国主义势力则在战时受到打击，战后又受到约束，他们没有力量也不敢轻易言战。因此，反对战争，争取和平应该说是战后德国社会的主要倾向。凡尔赛和约的巨额赔偿和鲁尔冲突的加剧，曾使德国的社会状况一度恶化。在革命斗争高涨的同时，军国主义势力也蠢蠢欲动，各种复仇主义组织纷纷登场。但是随着道威斯计划的实施，德国的社会状况得到改善。由于财政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1924年德国的失业人数在战后第一次降到百万以下，次年最低达19.5万人。1928年商品零售额较1925年增加了20％。1929年实际工资又比1925年高10％⑦，人民生活的普遍改善促进了社会的安定。美国记者威廉·夏伊勒曾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当时“正处于沸腾的气氛之中”的德国。他赞扬德国人民爱好民主，崇尚自由，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从前压制人的普鲁士精神似乎已经死了和埋葬了。”“你很少听到人们谈论希特勒和纳粹党，除非是作为笑料。”⑧1928年五月选举时，纳粹党在三千一百万张选票中只得到八十一万张，在国会四百九十一个议席中只占了十二席。“它在国家倒霉的时候曾经兴盛一时，现在国家的前途突然光明，它也就很快要消亡了。”⑨威廉·夏伊勒对魏玛德国的这些评论固然不无溢美之辞，但他所反映的德国社会基本状况的好转却是事实。对于这一点，斯大林也毫不讳言地指出：“道威斯计划已经产生了一些效果，它已经使局势趋于相对稳定。美国资本的投入德国工业，通货的稳定，德国一些最重要工业部门的改善，以及工人阶级物质生活状况的某些改善--这一切都不能不使德国资产阶级的阵地得到一定的巩固。”⑩应当看到，当时的魏玛共和国尽管本质上是资产阶级政权，但它与以前的霍亨佐伦王朝和以后的希特勒第三帝国相比，无疑是较为进步的政体。魏玛共和国的巩固虽然也包含着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和革命运动的镇压，但它同时又抑制和打击了好战的军国主义和法西斯势力，而这对维持战后的安定局面是有利的，符合多数社会阶层的要求和愿望，客观上也给人民生活带来某些好处。
    由此可见，道威斯计划实施以后，德国社会出现了相对稳定的和平环境，而不是动荡不安的战争前夜；是和平势力的逐渐增强，而不是军国主义的东山再起。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事实，我们可以说，道威斯计划在一定程度上为魏玛德国铸造了和平生活的耕犁。只是由于后来一系列因素的凑合，如1929年的世界性资本主义危机的冲击、魏玛政权的软弱无力、列强对德政策的不相一致、以及西方绥靖主义思潮的日益泛滥等等，大大影响并改变了德国社会力量的对比，才使军国主义和法西斯势力得以沉渣泛起，主宰了德国的命运，导致了新的世界大战的悲剧。显然，道威斯计划对德国工业的扶植与三十年代以后希特勒的侵略扩张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如果根据后来历史发展的轨迹，用以反证道威斯计划为纳粹战争准备了经济基础，那么苏联在二十年代与德国频繁而可观的贸易往来又何以解释呢？这岂不是也在为德国军国主义输血打气吗？这显然是铸造刀剑论者所不愿承认，却又无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