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德国,德国高于一切”的提法在19世纪初期德国民族意识觉醒、文化民族主义 高涨的时代背景下能够给予正面的回应的话,那么一旦这类正确理解该诗具体所指的先 决条件不复存在,则必须警惕任何外在强加于这首诗的非“内在之物”,因为“德国, 德国高于一切”可以作为一种强调说明或者一种要求加以理解,这就使得一些具有不可 告人目的的野心家有机可乘。当德意志民族的政治存在于1871年以统一的国家形式确立 下来以后,如何防止空前高涨的爱国主义蜕变成狭隘的民族主义乃至沙文主义,便是摆 在德国全社会面前的重大课题。然而,随着“第二帝国”的建立,德国统治阶层包括一 大批思想文化界精英,陶醉在通过“铁和血”的手段取得的胜利欣快症中不可自拔,从 第二帝国的末代皇帝威廉二世到第三帝国元首希特勒,无不在滥用民众的爱国主义热情 和民族自豪感,以推行其民族沙文主义、霸权主义和种族主义政策,将一个精神高度文 明的民族绑在野蛮的战车上,一步步滑向侵略和征服的罪恶渊薮。在这一历史悲剧中, “德国之歌”横遭厄运,屈尊与纳粹党歌“霍尔斯特·韦塞尔之歌”并列为国歌,其精 神被恣意篡改,当年旨在号召民众致力于建立一个统一国家的诗文,却被纳粹当局塞进 了大德意志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货色,歪曲为宣扬“雅利安”种族优越论、建立世界 霸权的工具,最终在德国乃至人类历史上写下了最黑暗的一页。一位民主的民族主义者 所创作的、以讴歌民族精神、民族利益为主旨的诗歌,却被狂热的民族主义和法西斯主 义的怪胎--纳粹主义所利用,这种偷梁换柱行径及其后果构成了近代史上最重大的历 史事件,给世人造成了巨大的物质和精神创伤,这一人类历史惨痛的教训,必须牢牢记 取和深刻地反思。 1990年重新统一后的德国与其早期化身,即存在于1871、1918和1939(注:指俾斯麦主 导下建立起的统一的德意志帝国;一战失败后虽然丧失八分之一的帝国领土,但得以保 全统一国家的魏玛共和国;继1938年“合并”奥地利、于1939年兼并捷克苏德台地区的 纳粹德国。)年的统一国家存在着根本的不同,这不仅仅外在地表现在德国疆界的巨大 变化:“德国之歌”第一节中所表现的具体地理方位早已不复存在,马斯现在荷兰境内 ,梅梅尔位于立陶宛,现称涅曼,而埃弛则贯穿于意大利南部的梯罗尔,只有构成石- 荷州北部海岸的贝尔特仍位于当今的德国境内;更为重要的是其内在出现的根本性变化 :德国人从惨痛的历史教训中认识到不能够“高于一切”,而应与其他民族平起平坐、 和平共处。纳粹统治德国十三年的历史教训只有一条:人的尊严不可侵犯,所有的一切 必须以此为准则,在这个血的教训和庄严的准则面前,“德国之歌”第一节所传达出的 激情已不足以令人心安理得地对它引吭高歌,其内容在这条准则面前已不能自圆其说, 它在一个各民族与国家平等相处,去追求一个更加和谐、人道的世界上多少有些不知其 所云。确切地说,在这一历史进程中,高谈“德国高于一切”已不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通观战后德国历史,一个引人注目的社会变化便是昔日民族主义激情消退了,代之以 成熟的对自身的定位:要成为民主的稳定力量而不是破坏力量,这一点突出地表现在德 国战后积极地融入“欧洲共和国”之内的坚强决心和不懈努力。1991年8月27日,德国 正式宣布“德国之歌”的第三节为重新统一后的国歌(注:1945年盟国禁止了“德国高 于一切”的国歌,故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自1949年成立到1952年没有正式宣布的、代表国 家主权象征意义的国歌,直到当年5月6日公开发表了联邦总理阿登纳与联邦总统豪伊斯 的书信往来,这一忌讳了多年的话题才有了耐人寻味的澄清。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两 位政治家达成一致,表示“德国之歌”重新成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国歌,但在正式场合 只演奏和歌唱第三节。这种广义的肯定和具体的限制无疑留下了种种模棱两可解释的可 能,一直持续到两德重新统一。),这一宣示具有不可忽视的政治含义,它表明:统一 后的德国已经走出了历史的阴影,满怀信心地向理性世界全面开放,德国人不再为昔日 日尔曼人生活的广袤大地而歌唱,而是把目光投向未来,致力于法勒斯勒本当年写下这 首诗歌时所确定的更为崇高的目标的实现,即为祖国谋求“统一、正义和自由”。如果 说理想主义是德意志民族突出的性格特征的话,那么“德国之歌”第三节便是德意志性 格中根深蒂固的向往一个更加美好世界的典型表述,在实践这一理想的进程中,德国战 后重新赢得了声誉和信任,令人信服地写就了自己20世纪历史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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