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西兼容。王先谦长于中学,毋须赘言,然其对西学的某些方面,亦不忽视。他在戊戍后曾采录我国《唐书》、《宋史》、《元史》和《明史》中之《日本传》以及《山海经》、《论衡》、《日本国志》等有关记载,参证日本人的《日本史》、《日本维新史》,稽考《四裔编年表》和《和汉年契》,于光绪二十八年编成并刊印了《日本源流考》。此书起自神武天皇甲寅年(即周惠王十年),讫于明治二十六年(即光绪十九年),为日本二千五百多年之编年体史,末附《识馀》,考日本国号、国姓、地理、礼俗、兵、物产及汉日常用词对译七门,着重介绍明治维新前日本国内的政治、社会风习和遭受外侮的情况,宣扬了明治维新时“捐弃故技、师法泰西”的成就,着重总结了日本采西法之精、力课农桑、广兴工艺的经验,认为日本的这些改革,“非我国每事拘牵旧章、沮隔群议者比”。宣统二年,王先谦依据《禹贡》、《汉志》、《明史》、《一统志》、《会典》中有关中国地理资料,又博览清代学者所写有关外国历史地理的著作及英、法、美、日、俄等国学者所编或所绘世界各国历史地理图籍,编撰并刊印《五洲地理志略》(附图),卷一至卷十三为亚洲地理(其中前四卷分省介绍“大清国”,卷十四至十七为澳洲、非洲,卷十九至二十三为美洲,卷二十四至三十六为欧洲,这是我国晚清时一部全面介绍世界各国地理概貌的著作。王先谦通过这一著作,向当时处于闭塞状态的中国人民传播西方文化,是难能可贵的。 (五)将考据之学与经世致用之学熔为一体。徐世昌《清儒学案·葵园学案》云:“〔王先谦〕循乾嘉遗轨,趋重考证”。这点出了王氏本色。其所编的《后汉书集解》,以范晔纪、传列于前,以司马彪八志附于后,一革自来糅杂之弊。于《州郡志》,又取纪、传正文详为校勘疏证,尤为精密;其对惠栋《补注》,增补甚多。王氏从光绪九年直至逝世前的三十五年中,致力于《唐书》考释,成《新旧唐书合注》225卷,自序云:“反复积年,颇有考订,旁罗旧注,广诹同志,条分新旧,合为一书,有无前后,一览可悉。”手稿由门人缪荃孙收藏,听说现存华东师大,已由该校学者整理,并列入国务院批准的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即将与读者见面。 王先谦在清朝统治摇摇欲坠之际,忧国忧民,因而其治学不以考据为限,亦重经世致用之学。他鉴于外国资本帝国主义不断侵凌,逆承蒋良骐《东华录》和魏源之《圣武记》,编印《十一朝东华录》,详细记载了清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史事,企图以之振民心,挽国威。他还集资倡办企业。这些是他将经世致用之学付诸实践的表现。他在鼓励岳麓书院学生学习有用的新知识时指出:“今则强邻之处,列国纷乘,朘我脂膏……为士子者,若不争自振奋,多读有用之书,相与讲明切磋,储为国器,出则疏庸贻笑,无以励相国家;处则迂腐不堪,无以教告子弟。”(见《时务报》十八册《岳麓院长王益梧祭酒购〈时务报〉发给诸生公阅手谕》)这是他经世致用之学的本质内容。他撰写的《科举论》、《海军论》、《工商论》、《学堂论》及《魏郑公谏录传注》等,都在一定程度上贯彻了爱国与针贬时弊的精神。他适应时世的需要,博考古今中外著作,在七十五岁时编《外国通鉴》长编,惜翌年病逝,稿佚。 (六)将江浙学派与湖湘学派冶为一炉。自乾嘉至同光,江浙学派以训诂考据驰名海内外;自宋代朱、张会讲岳麓书院,大倡性理之学,后陈傅良于岳麓书院主讲,却宣扬事功学说,从学者多受其启迪。明末王夫之和清代魏源、陶澍、曾国藩、郭嵩焘等都曾于岳麓书院肄业,他们的学术思想虽有区别,但都主张经世致用,因而人们统称之为湖湘学派。王先谦青壮年游宦于京都、江苏,后返湘长期任岳麓书院山长,因而江浙学派和湖湘学派对他都产生影响。钱基博在《湖南近百年学风》中认为王氏乃承乾嘉馀绪,以考据占长,把他排除于湖湘学派之外,这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王先谦编著《释名疏证补》,曾参酌长洲吴氏所刊倾千里校本,采撷宝应成孺《补证》50条、阳湖吴翊寅《校议》21条、瑞安孙诒让《札迻》31条,分别附录元和胡玉缙、海宁许克勤校注41和11条,与此同时,王先谦又采撷湘籍学人苏舆之说314条、皮锡瑞之说74条、王启源之说183条、王先慎之说76条、叶德辉之说231条、孙楷之说9条以及王氏自己之说257条,可说是集江浙和湖湘治《释名》者的学说之精萃。这表明王先谦确实将江浙学派与湖湘学派冶为一炉。 王先谦著述不囿学派,亦不因政治观点不同而于学术上加以取舍。戊戌时,王氏和黄遵宪、梁启超因政见不同,处于对立状态,但后来王氏编撰《日本源流考》,却大量采录黄氏《日本国志》,而写《五洲地理志略》也参考了梁氏的《新大陆游记》。 (七)经史子集,全面贯通。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依学科流派,分门别类地叙述,可以从中看出清代三百年学术源流,但由于支伟成对湘籍学人的材料搜集不够,故不免评析失当,如把王先谦归入《提倡朴学诸显达列传》,就欠恰当:一者王氏并非毕沅、阮元那样的高官显贵,二者王氏对学术的贡献岂能以“提倡朴学”概括?如上所述王氏于历史、舆地、语言等均有一定成就,至于文学,王氏造诣亦深,他不仅写了很多值得肯定的诗文,还从事古文、赋和骈文的编选工作,除所编的《续古文辞类纂》最著名外,还有他有所编的《律赋类纂》和《骈文类纂》,甄录精当,既表现了王氏对古典文学作的高超的鉴别能力,又为后代研究中国文学史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八)求实精神。王先谦治学,坚持实事求是。他在《水经注要删正续编序》中说:“夫水地之学,莫要于考古,而非亲历不为功。余典试滇中,值三峡水涨,迂道施南,见恩施县上游川水,穿大岩,奔腾直过,不通舟楫,而觉胡氏《锥指》禹凿江之说误。少登金山,山在江心,老复过之,山傍南岸,而觉《通鉴》金兀术入庙跳免之非诬。览李阳河拦江矶之形势,而悟《班志》分江水所由名。参证《长江图说》,见江中洲渚连绵,而悟古南江截然自为一水,以达泾县,约略尚有遗迹。”(《葵园四种》121页)王氏治学,能实地考察,这种精神是值得赞扬的。 王氏曾认为《世说新语》以浦江周氏纷欣阁本为“最善”,故于光绪十七年刊印该书,他出校66条。后来得到“多与袁本合”之另本,又得《世说补》本,“始知周本脱误不及尽检”。他了解到叶德辉藏有明袁褧仿宋刊本,就请叶德辉举袁本与周本对勘,以各类书两相比决(《葵园四种》738页),再出校75条,于光绪十九年重刻,以免贻误读者。王氏在中晚年的四十几载中,先后在江、湘主办过南菁书局、思贤书局和虚受堂家刻坊,除刊刻上述一些书籍外,还负责编刻了《天禄琳琅书目前后编》30卷、《郡斋读书志》及《附志》22卷、《盐铁论前后编》10卷、《合校水经注》40卷、《景教碑文纪事考正》1卷、《魏郑公谏录校注》11卷、《诗义标准》114卷。关于乡邦文献刊印了李谟《寿梅山房诗存》1卷,丁蓉绶《磨绮室诗存》1卷、《毛贵铭诗钞》3卷、周寿昌《思益堂诗文集》19卷、欧阳辂《磵东诗钞》2卷、毛国翰《青垣诗钞》3卷、郭嵩焘《养知书屋集》55卷、吴敏树《柈湖文集》12卷、李桢《畹兰室文集》4卷、苏舆《春秋繁露义证》17卷。这些刻本,版式清秀,文字精美,同时由于王氏自己亲自校阅,故差错极少。这说明王氏不愧为一位成绩显著的出版家。 王先谦生活于社会矛盾复杂尖锐、外侮日亟,国势危殆的晚清时代,他的社会政治思想,在前期比较符合时代要求;而在后期,虽然也有某些可取之处,但其总的倾向是保守的。不过,我们决不能以此而忽视甚至抹杀他的学术成就和对文化事业的贡献。我觉得由于王氏虚心好学,锲而不舍,充满求实的研究精神,所以他在清末能戛戛独造,成为一代杰出学人。我这一评价,自己认为比较客观,不知学术界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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