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通俗史学源远流长,作为其中重要组成部分的历史演义也是如此。不过,自宋、元以 来的历史演义作品,其内容大多偏重于中国史,绝少有涉及世界历史的演义作品,即便 有这方面的作品,它所演述的世界历史常识也是非常有限的。一方面,由于中外交通不 畅等诸多因素,客观上限制了国人对域外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国人长期以来的“天朝上 国”的心理作祟,对世界历史的探讨只是为了更好的宣扬国威,而并非真正探寻域外新 知以为我所用,这在明人罗懋登的《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表现得很明显,“恭 惟我皇明,重新宇宙,海外诸番,获睹天日,莫不梯山航海而重译来朝。文皇帝嘉其忠 诚,赦命太监郑公和、大司马王公景弘泛灵槎,奉使南印度锡兰山国,溯流穷远源,直 抵西印度忽鲁谟斯及阿丹、天方诸国,极天之西,穷海之湄,此外则非人世矣。”(注 :(明)罗懋登:《叙西洋记通俗演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这种以中国为 中心的大国心理势必限制国人的眼界,使国人对世界历史的了解陷入窄而浅的境地,直 接导致演义创作无正史依演,这无疑断绝了世界史演义创作的“源头活水”,从而造成 宋、元、明之季世界史演义作品的缺乏。 时至近代,反映世界历史的演义作品,无论在作品数量、内容涵盖面及思想倾向等诸 多方面,都有着不同于以往之处。世界史演义的出现不仅成为这一时期历史演义创作中 的重要现象,同时也构成此一时期的演义体史学一个重要特点,之所以如此,则是由多 方面的原因综合交错而成的,进一步探讨这些造因,将有助于加深对作品本身的理解。 自林则徐“开眼看世界”之后,国人对世界历史探寻的步伐愈益加快,清末民初动荡 的社会形势,迫使人们不得不对世界历史进行更为广泛的了解及更为深入的认识,因为 只有如此才可以更好地在世界历史中对中国进行定位,同时更为重要地则是从世界史中 抉发出可供中国利用的资源。历史演义的作者们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不约而同地大声疾 呼:“今学者当务之急,曰中国古近史,曰泰西古近史。”(注:沈惟贤:《万国演义 序》。)关于中国的历史载记已经很多,相对而言,世界历史著述则少之又少,即便清 末民初已经有了一些反映世界史的作品,在演义作者们看来,仍然有许多不足之处,这 种不足突出地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内容上,一方面肯定自魏源以来诸如《海国图志 》的译述成果,认为这是“大辂椎轮之功,不可泯也”(注:沈惟贤:《万国演义序》 。),同时又指出这些西史著述“译述未宏,或粗举大略,或域于专门”(注:高尚缙: 《万国演义序》。),或者泛泛介绍世界历史,或者局限于某一个领域,所谓“或详于 地志而短于事实,或备于工艺而略于政宪”(注:沈惟贤:《万国演义序》。),对于“ 事实”、“政宪”这些世界史尤其是近世史中的重点问题,则很少谈及,作者的理想中 西史著述应该“网罗散失,以为‘泰东西通鉴’”(注:沈惟贤:《万国演义序》。), 是一部以世界历史为内容的“资治通鉴”。其次,形式上,演义作者纷纷主张,为了使 广大下层民众了解世界历史知识,仅仅依靠正史著述显然是不够的,也是不易做到的, 主要是语言文字上不能做到通俗易懂,致使下层民众难于接受,而这种缺陷只有演义体 的史学作品才能弥补。一方面,历史演义的作者们强调演义作品于史有征,其资料来源 往往出自正史著述,如《罗马史演义》“乃采集当代大史家之著述数十种熔铸而成”( 注:见《新民丛报》二十五号(1903年2月11日)刊载的广告《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 )》。),《万国演义》甚至在每卷之后都列出所引的西史著述,因为在作者看来,惟其 如此才能保证作品的真实性,而“文贵征实,不蕲于振奇,所以愧文士子虚乌有之习” (注:沈惟贤:《万国演义序》。),也正是作者的初衷;另一方面,特别强调作品的通 俗性,如《万国演义》的作者开宗明义指出:“是编专述泰东西古近事,实以供教科书 之用,特为浅显之文,使人易晓,故命曰《万国演义》。”(注:《万国演义·凡例》 。)在这里,历史演义作品不仅仅局限于一般普通民众,作者甚而想以此书充当教科书 ,使世界历史知识普及于学校教育之中,而最终目的就是要使“童稚可通”、“乡曲能 记”(注:高尚缙:《万国演义序》。)。关于这一点,作者在作品中也时时提到,“若 是作书只按着程度略高的讲,程度底的,必然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这每处讲解是必须 的,不是作书的多说话。”(注:《世界历史演义》第一回。)只有使作品“又浅又显又 简捷,就是妇女们小孩们,一看也明白,不识字的一听也知道”(注:瘉野室主人 :《万国通俗史序》。)。 此时期的世界史演义作品尤其关注世界近代史的内容,这又与中国当时的社会形势有 着密切的关系,作品的“借鉴”功能非常明显,最突出的莫过于亡国史的演述。如对朝 鲜亡国历史的介绍,作者提到:“朝鲜的灭亡,本是已过的事,没有甚么说头,在下何 必定要那(拿)他伤心痛事,编做演义呢!不是别的,只为现在有许多人,羡慕朝鲜,极 意要想跟着朝鲜去步后尘,所以不能不爽爽快快,给他说个榜样罢了。”(注:《朝鲜 亡国演义》第四回。)作者所指的是1915年袁世凯政府与日本所签定的《二十一条》, 条约的签定激起全国大规模的反日爱国运动,而《三韩亡国史演义》也是在此背景下创 作的,为了根治国人“五分钟热度”的毛病,作品在五四运动后不久再次出版,因为这 时的中国社会在作者看来与亡韩前极其相似,“那朝鲜亡国时的情形,如官僚的颟顸, 政治的腐败,党争的剧烈,以及卖国奴的许多罪恶,那一件不如今日中国的现象一般无 二。”(注:严独鹤:《三韩亡国史演义·序一》。)此时,人们心里隐约地感觉到“亡 韩覆辙殆已愈迫愈近矣”(注:钱曾鑅:《三韩亡国史演义·序三》。)。而与朝鲜相 比,中国当时拥有三千万万方里的土地,四百兆众的人民,俨然是一个大国,凭此实力 却要向蕞尔岛国日本纳降称臣,作者以为“实在要被天下后世人笑死”(注:严独鹤: 《三韩亡国史演义·序一》。)。这里,作者深情地寄希望于广大民众,指出:“国民 漠视国事,国民不留心‘亡国’的两个字,这才真正是亡国的原因呢!”(注:公展:《 三韩亡国史演义·序二》。)因此作者要求读者应将此书做“中国未来的亡国史读”(注 :公展:《三韩亡国史演义·序二》。)。反面汲取教训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正面获 得经验,“只要励精图治,发奋自强,学那华盛顿、大彼得,谁能来毁你、伐你。”( 注:《朝鲜亡国演义》第一回。)关于此点,演义作品的作者特别强调,“列位,你不 要把这部书当做《三国演义》、《封神榜》看,我们演书的意思,是要望你大家一心一 意学这美国人,后来好替我们中国争口气呢!”(注:《美利坚独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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