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在历史编纂学上的贡献
干宝,字令升,河南新蔡人,东晋著名的历史学家。著述宏富,达24种之多,其编年体的西晋史《晋纪》,在当时即信誉卓著,“咸称良史”,备受学者推崇。但由于干氏所著,荡然无存,以致长期以来,其史学成就言之者甚少,知之者甚微,迄今在古代史学史上尚无其一席之地。拙文钩稽佚文,拟就干宝在历史编纂学上的贡献略作探讨,力图对其在我国史学史上的成就与地位作一恰如其分的估价。 一、力诋纪传,盛誉编年 晋元帝建武元年,干宝领国史,始撰前朝史《晋纪》。当时,在史书体裁的选择上争议颇大。史家们各抒己见。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①,他“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②,极力主张修史采编年体。最后终于以干宝“重立凡例,勒成《晋纪》。”③纪传与编年作为两种不同的史书体裁,各具短长,互有得失,“殆未易以优劣论”④。像干宝这样单纯地誉编年而抑纪传的言辞未免给人以偏激之感,刘知几即对此愤懑不平:“异夫令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⑤其实,这只是一种表面的直观,若置其于当时历史条件下加以考察,则不尽然。人所共知,东晋王朝自建立起就承受着地方豪强相对独立的沉重压力,特别是江东世家大族的武装势力对中央皇权造成严重威胁。同时,作为历史学本身,发展到这一时期,以人物传记为中心的纪传体史书特别发达,而纪传体广为立传,突出个人,似有喧宾夺主之嫌,不利于皇朝的专制集权。相反,编年体以皇帝一人为主,以一家正朔,既能申明正统之意,又可正君臣上下之分,贵贱主次,礼秩差等,彪炳可观。同时,“编年所载,于一国治乱之事为详。”⑥总之,较之纪传体,编年体史书具有巩固王权和易睹王朝兴衰治乱之迹的特点。东晋初关于史书体裁的争论,就包含有巩固王权和削弱王权的新含义。由此可见,干宝并非无的放矢地强调编年体。他立足于巩固王权的基本点,把史书体裁和政治斗争紧密结合起来,在史书编写过程中,刻意模拟《春秋》,吸收其大一统的思想。我们知道,春秋末年,我国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孔子从维护奴隶制的保守立场出发,哀叹当时那种群雄割据、逐鹿中原,周王室名存实亡的社会现状,其修《春秋》,就是要通过对鲁国历史的记述,以达到维护周王朝一统天下的最终目的,因而在书法上体现出“据鲁”、“亲周”的一面,“当春秋之世,列国甚多,每书他邦,皆显其号,至于鲁国,直云我而已。”⑦干宝《晋纪》仿效《春秋》书法,称晋室为“我”,诸如“至天子之葬,必云‘葬我某皇帝’”⑧、“王经正直,不忠于我”⑨之类,皆其例证。也许会有人指出,这种巩固封建王权的思想是消极落后的,无可称道。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在分析任何一个社会问题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绝对要求,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⑩任何一种思想意识都必须和它并存的社会政治、经济诸因素放在一起来分析。干宝撰《晋纪》之时,适值地方割据政权拥兵自重、觊觎神器之秋,任何一场小小的政治风暴,都可能导致江左偏安王朝的四分五裂。在这种风雨飘摇的紧要关头,巩固王权就成为众望所归的事情,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和愿望。因为王权是国家统一的象征,而统一的王朝总会比分裂割据局面更有利于社会生产的发展。干宝从维护国家统一的立场出发,通过编纂史书来体现巩固王权的精神,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不失为一种积极、进步的思想。 干宝力诋纪传、盛誉编年的史学理论,不仅在主观上具有巩固王权,维护国家统一的积极意义,而且在客观上推动了东晋以后编年史的巨大发展。编年体本是我国最古老的一种史书体裁,春秋时期之晋《乘》、郑《志》、鲁《春秋》,都是编年体史书。后孔子对鲁《春秋》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修成《春秋》。不过,这些编年史还带有很大的原始性,记事简单,有纲无目。《左传》是在《春秋》基础上完成的一部记事详细、内容丰富的编年史,它使编年体达到基本成熟的程度。但是,自《左传》以后,至司马迁《史记》以前,编年史却是寥若晨星,今天所能见到的亦不过《竹书纪年》和秦简《编年记》等数种而已。特别是自《史记》问世到荀悦《汉纪》三百年间,编年史竟绝而无传,直至荀悦著《汉纪》,才把编年体重新恢复,从而推动了编年史的发展。不过,纵观我国史学发展史,不难看出,编年史的蓬勃发展,乃在东晋时期,并不始于荀悦。为说明问题起见,兹据《隋志》和两《唐志》将东汉至隋这一时期编年与纪传两类史著列表如下: 时代东汉魏蜀吴西晋东晋宋齐梁陈北魏北齐北周隋 编年体3无无无 412721321114 纪传体21 2 285 53104无 1无 4 很清楚,虽然荀悦恢复了编年体,但由于他只是对《汉书》删繁存要,改变体裁,并没有在理论上对编年体加以强调,因而在当时尚未产生较大影响,亦未能引起史家的普遍重视,以致踵之者寥寥无几,仅侯瑾和刘艾分别撰成《汉皇德纪》和《汉灵献二帝纪》。尔后,历魏、蜀、吴三朝,竟无一部编年史。延宕至西晋,也只有四部编年之作,仅及纪传史之半。可是,自东晋开始,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编年史骤增至12部,为纪传史两倍余。经宋迄梁,依然遥遥领先,就是到隋,也是与纪传史并驾齐驱。唐初,私家撰史,更喜用编年,如张太素、吴竞、韦述等人皆有编年之作。至唐中期,甚至有人认为“纪传烦漫,不如编年”,反指责司马迁更编年为纪传是“率私意,荡古法”(11)。编年史的兴盛,于此可见一斑。编年史何以能在东晋得到空前发展,并一直至中唐时期始终保持其迅猛发展的势头?当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无可否认,即与干宝诋纪传、誉编年的史学理论是分不开的。因为史学理论是用来指导史学实践的,它一经产生,就会直接作用于史学实践,以推动史学的发展。干宝当时强调编年体时,“于时议者,莫不宗之。”(12)其号召力和产生的强大影响不言自明。这正说明干宝对促进我国编年史的发展作出一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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