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未完成的非洲史书稿 《中国大百科<外国历史>》两卷本到1990年出版了。大概在1987年,条目基本已撰写 完毕。从1979年到1987年,特别在头两三年,我大概每个月至少要去翰老家两次汇报工 作。1988年秋,翰老告诉我,他从刊物上见到我写的关于奴隶贸易的文章。他认为这是 一个很有意义、值得研究的题目。同时,他建议我再写一篇文章,题目,他说他已经想 好了,是《大批黑人是怎样到达美洲的》。我告诉翰老,我应邀即将访问美国,过几个 月就回来,这件事等我回来后再谈吧。他说,这很好,你有机会在美国,多收集一些这 方面的材料吧。我答应,我说我一定利用这个时机多收集一些我所要的有关黑非洲的材 料。1989年春,我回来后很快去访问翰老。我向翰老汇报访美情况。翰老听了一小会儿 ,就说:“先讲到这里,我打算把几位最近访美回来的同志一齐召集到我家,开一个座 谈会。”说完话,他进屋拿了两份稿件交给了我。他说,一份是关于《大批黑人怎样到 达美洲》一稿的提纲,他已粗拟了一份,说它可以作为我写作时的参考。第二份是厚厚 的一叠稿纸,外面用一个旧信封装着,信封上写着:这是交给吴秉真同志的。他指着信 封说,这是他在文革中写下的,他当时计划写一本非洲历史,但文革中生活很动荡,他 被下放、被囚禁。因此,他只写了一份详细提纲(约1.5万字)。改革开放后,工作又很 忙了,坐下来写稿的时间不多,目前,他老了,视力更差了,写书、看材料全靠别人是 很困难的,他希望我能把它完成。我告诉他,我希望能完成这项任务,但不可能很快完 成。我回国后,我们所根据院的规定,已经给我办了退休证,但由于我手头任务多,因 此,所里又给我办了返聘证。这样,我就得照常上班、工作。工作很忙。翰老点头表示 同意。 最后的一见 大约在2001年春节前后,我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翰老,翰老的妹妹素雅说,翰老病了 ,他正在床上呻吟,你听听。素雅把耳机移动一下,我就听到翰老痛苦的呻吟声:啊唷 ,啊唷!……我问为什么不送医院?素雅说,他身上的病太多了,但他一边叫,一边还能 吃饭,有时还能起床走走。我问:我能来看看翰老吗?她说:等晚上我问问我女儿再说( 她女儿童大夫全面照顾翰老的日常生活)。晚上,我又打电话给童大夫,她回答说:可 以。约我第二天下午3时去他家。第二天,我敲门进去后就坐在他的书房里,不久,我 听见翰老从卧室里往书房走的声音,这声音很奇怪,是有节奏的跳跃声:一、二、三, 吴秉真;一、二、三,吴秉真。当他走进书房时,我一看,原来翰老的左右两旁各有一 位阿姨搀扶着,而翰老是每走一步就跳一下。当他走进书房前,家人已经告诉他,来的 客人是吴秉真,因此他嘴里就喊着我的名字。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发现翰老有了一 些比较大的变化。他的身材变矮小了,人瘦了一点,微微地驼着背。当他伸手跟我握手 时(他已不再拱手了),我发现他的手背上全是黑斑。讲话时有点孩子气。他坐下后,我 问:翰老,您认识我吗?他说:我认识你,你是吴秉真,是个女同志。接着他问我目前 在干什么工作。我说我依然在忙着赶写有关非洲的文章,您交给我的两本书,我还不能 交卷,因为我现在的视力也不好,工作速度很慢。当我提到非洲这几个字时,他记忆之 门似乎打开了。他忙着问我:你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吗?我能帮你什么忙吗?然后他停顿了 一阵,对我说:“你要知道,我有生之年,是在等着这两本书的出版呢。”听他这么讲 ,我感到很难过。我说:“翰老,对不起,我一定努力去完成。”翰老是病人,我不宜 多讲话,很快地向他告别。 2002年,大概在3月初,我打电话给翰老,想给翰老拜个晚年。翰老妹妹素雅在电话中 告诉我说翰老于前几天(2月23日)送进协和医院了。她说他目前发着烧,血压也低,不 能不住院。说他过去眼睛看不见,现在耳朵也听不清了,过去吃饭由阿姨喂着吃,现在 只能用鼻饲,同时,大小便也不能自己掌握了。我问她翰老在医院的病房号码,她告诉 了我,并一再叮嘱:不用去看他了,因为他基本上已失去记忆,什么人也不认识了。 今年3月23日,我接到世界历史研究所寄来的讣告,说翰老已于3月13日在北京逝世。 翰老以108岁的高龄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大概在我国老干部、老知识分子之中是极为难 得的了,而他从事工作之久,更是罕见的。他在晚年仍然埋头工作,以一颗火热的心投 入工作,投入对非洲问题的研究、写作,直到他百岁以后死神来敲他的门为止。在他30 多岁时,他曾说过:“假如梦想就是希望,我总希望着我个人的工作能助长人类的进化 ,而我个人的生活不违反这样工作的旨趣。”(注:见《东方杂志》,第30卷第1号(193 3年1月1日)。)他的梦想可以说是实现了,他为革命,为学术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这种 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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