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恩格斯对19世纪德法两国“自然疆界论”的剖解(3)
实际情况亦是如此,任何一个国家都追求“自然疆界”,都追求绝对的安全,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追求是以其他国家的不安全为前提的。譬如法国,拿破仑横扫欧洲大陆时,已然实现了法国数百年来追求的“自然疆界”之梦,当时的欧洲,甚至包括英国都默许了这个既成事实,但这并没有给法国带来和平。因为既有的“自然疆界”实现了,新的“自然疆界”又会隐现,如此循环往复,永远不会停歇。对于这样一种进与退的悖论,勒费弗尔的评说可谓一语中的:“只要法国超越它的自然疆界,就不可能有持久的和平,如果法国不超越的话,大陆列强是否会因此让它保有自然疆界呢?”(28)对此,法国人多弩曾表述过大致同样的意见,他在《哲学旬刊》上撰文说,共和国宪法固定的疆界等于宣告了没完没了的战争和全体法国人同归于尽。(29) 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后果,是因为“在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大国境内不包括有一部分其他民族。法国有佛来米族的、德意志族的、意大利族的地区。英国是唯一真正具有自然疆界的国家,可是它走出这个疆界向四面八方扩张,在各国进行征服”;“德国有半斯拉夫族的地区,有居住着斯拉夫族、马扎尔族、瓦拉几亚族和意大利族的附属地。而彼得堡白帝又统治着多少种操其他语言的民族啊!”所以,“谁都不能肯定说,欧洲的地图已最后确定。但是一切改变,如果希望能长期保持,就应当从下列原则出发,这就是应当愈来愈多地使那些大的、有生命力的欧洲民族具有由语言和共同感情来确定的、真正自然的疆界”。而“军事观点在这里只能具有次要的意义”。(30) 实际上,类似的观点,恩格斯在此前也说过:“奥地利人借口明乔河线是德国南方的自然疆界,企图以此证明他们侵占意大利是有理由的,而德国南方疆界这样的间接防御正好驳斥了这种论调。如果情况真如这种论调所说的那样,那末莱茵河就应当是法国的自然疆界。在一种场合有效的一切论据,在另一场合也可能完全适用。但是,幸而法国既不需要莱茵河,德国也不需要波河或者明乔河。谁要从翼侧迂回别人,他也会被别人迂回。”实际上,“从军事观点看来,德国的阿尔卑斯山疆界控制着威尼斯省,这对于德国说来,应当是很够了”。(31) 恩格斯所得的最后结论是,“我们德国人如果以波河、明乔河、艾契河以及所有意大利的废物换得德国的统一,那就是作了一桩漂亮的生意,因为统一会使我们不蹈华沙和布隆采耳的复辙,只有统一才能使我们在国内和国外强大起来。一当我们取得了这个统一,我们就可以不再防御了。那时我们就不再需要什么明乔河了”(32)。 三、“民族原则”背景下的法兰西式“自然疆界论” 前面所述的法国和皮埃蒙特联合发动的对奥地利的战争始于1859年4月29日,到了6月24日,奥军失败,退到明乔河。随后,拿破仑三世因害怕战争的节节胜利促使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的进一步高涨,故在没有知会皮埃蒙特王国的情况下,与奥皇签订了初步和约。根据这一和约,威尼斯仍然归奥地利统治,伦巴第转到了法国手里。 1860年3月,法国与皮埃蒙特王国在都灵签订条约,法国将伦巴第转交给皮埃蒙特,作为交换,皮埃蒙特王国决定把萨瓦和尼斯交给法国。至此,法国终于如愿以偿。之所以说“如愿以偿”,是因为在此之前的1792年,大革命时期的法国军队曾攻占过萨瓦、尼斯以及莱茵河左岸的部分地区。当时的法国政治家、著名将领卡诺(Carnot)就曾声称:“莱茵河、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是法国古老的自然边界,从这天然范围中离弃的各部分,仅仅是非法篡夺的结果”。(33)1797年,法国与奥地利签订的《坎波—佛米奥和约》规定,奥地利承认法国对比利时、莱茵河西岸的占领以及在北意大利建立的山内共和国。这实际上是承认了法国占有其几个世纪以来梦寐以求的以莱茵河、比利牛斯山以及阿尔卑斯山为界的“自然疆界”。拿破仑曾不无得意地宣称,法国已经成功地建立了伟大的国家,它的领土疆界就是自然向它提供的疆界本身。然而,好景不长,伴随着拿破仑帝国的瓦解,法国的领土范围又被迫回复到1792年以前的疆界。 拿破仑三世通过与皮埃蒙特王国的联合对奥作战,获得了萨瓦和尼斯两块疆土,在某种程度上往自己的“自然疆界”梦想靠近了一步,但就总体而言,这场战争获得的结果与其设想的目标并不一致,反而有弄巧成拙之虞:最初,拿破仑三世发起这场战争的口号即是为了“解放”意大利而战,他怎么好意思考虑莱茵疆界呢!最终法国不得不将割让给它的伦巴第又慷慨地“赠给”了皮埃蒙特;意大利民族主义者高举拿破仑三世所拥护的“民族原则”,趁机将中意大利暂时并入皮埃蒙特,皮埃蒙特王国立即成为当时颇为可观的力量;拿破仑三世要求奥地利放弃威尼西亚,遭到拒绝;英国认为法国并吞萨瓦及尼斯,是又一个拿破仑征服时代的开始;德国人趁机推动其国家统一大业。所有这些,显然不是波拿巴政府所乐见的。 为此,拿破仑三世大声疾呼:法国人现在不能容许,并且将来也不会容许意大利统一。在此过程中,法国人一边高举独立和自由的“民族原则”,一边试图将意大利的独立和自由扭曲为以法国霸权代替奥地利霸权。所谓的“民族原则”,是拿破仑三世统治法国30多年时间里一直高举的旗帜。他曾依靠这个口号,一边致力于法兰西民族的复兴事业,一边调解欧洲的民族纠纷,对欧洲民族国家的形成及欧洲近代历史产生过重大影响。该原则的基本内涵,是在有争议的由多民族聚居的混合边界区域,应以“语言”划分。有如法王享利四世所宣称的“让说西班牙语的地方归西班牙人,让说德语的地方归德国人,而让说法语的地方归我”(34)。当“语言”无法解决问题时,则诉诸民族“感情”,即依照民族愿望,通过全民投票的方式,让混合边界内的居民决定他们的归属,也曾有过成功案例。(35)但在实践过程中,“民族原则”曾经常被以“民族的保卫者”自居的拿破仑三世滥用,他利用被压迫民族的民族利益进行投机,以便巩固法国的霸权并扩大其疆域,从而使得该原则与承认民族自决权之间产生了乖离,乃至于毫无共通之处,成为其挑拨民族不和,把民族运动特别是弱小民族的运动变成互相竞争的大国霸权政策的工具。(36) 那么,究竟应看待法国再次获得萨瓦、尼斯这个问题呢?对此,恩格斯于1860年2月撰就了《萨瓦、尼斯与莱茵》一文,以期揭露拿破仑三世要求占有萨瓦和尼斯的实质。该文系恩格斯另一著作《波河与莱茵河》的续篇。恩格斯利用他在军事科学、历史学和语言学方面的渊博知识,揭穿了波拿巴对萨瓦、尼斯以及莱茵河左岸地区的要求是没有根据的。恩格斯写这一著作的另一个目的是根据对奥意法战争的经过和结果的分析,证明马克思和他在对外政策问题上所坚持的革命无产阶级的立场的正确性。(37) 恩格斯在文章的起首,提出了“问题将起于提契诺河,但最后将在莱茵河结束。一切波拿巴战争的最终目的,只能是夺回法国的‘自然疆界’——莱茵河疆界”的议题。事实上,拿破仑三世上述那种前后矛盾、口是心非的政策,伴随着皮埃蒙特王国渐次统一北意大利以后,亦随之明显,同时,法国进行这次战争所追求的“观念”亦暴露无遗:原来,法国之初意,即是要把萨瓦和尼斯并入其疆域。正如恩格斯所说,“尼斯和萨瓦是路易·拿破仑同意威尼斯和伦巴第归并于皮埃蒙特而要求的代价,他所以要求以这个为代价而同意中意大利并入皮埃蒙特,是因为目前不能取得威尼斯。而法国之所以要合并尼斯和萨瓦,是因为阿尔卑斯山是法国的自然疆界,法国有权占有这些山脉”。(38) 所谓的“自然疆界”有其存在的道理吗?恩格斯认为,从军事方面来看,法国即使获得了萨瓦,其北部疆界仍然是完全暴露的。事实上,在巴塞尔和勃朗峰之间的那段疆界,没有一处是用自然界线划分的;确切地说,这里的“自然疆界”是沿着到埃克留斯堡垒的汝拉山脉这一条线走的,并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凹形的圆弧。也就是说,按照法国人主观观望与自我利益来界定的“自然疆界”,这条天然的直线不能完成它的任务,这个真正的“自然疆界”也就不再是法式“自然疆界”了。于是,恩格斯幽默地顺着法国人的逻辑问道:“既然如此不自然地使我们的疆界向里弯进去的这个凹曲的弓形地带的居民在‘语言、风俗和文化’方面说来又是法国人,那难道就不应当改正自然界所造成的错误,实际上恢复理论所要求的外凸形状或者至少使它成为一条直线吗?难道住在自然疆界那一边的法国人就应当作为自然界恶作剧的牺牲品吗?”(39)看来,在某种意义上说,所谓的“自然疆界”是强者肆意兼并他人领土而不问所有者,特别是当地居民是否同意的强权者的霸权话语。 实际上,即使是“最完善的疆界也有可以修正和改善的缺陷;如果不是需要客气一下的话,这种兼并可以无止境地继续下去。至少从上述论据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从民族成分方面或者从法国的军事利益方面来说,为吞并萨瓦而制造的一切说法,实际上也同样适用于瑞士法语区”(40)。因为“所谓自然疆界和民族疆界恰恰相合而且同时又非常明显的国家并不很多”(41)。显然,“欧洲没有一个国家不是一个政府管辖好几个不同的民族(nationalities)”(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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