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十年代大危机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已成为一种必然趋势，不论哪一个党执政，谁担任总统，都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这一事实。然而，每位总统的政治经济思想有时差异很大，对国家干预必然性的认识，也有早晚与自觉不自觉之别。罗斯福与胡佛同是在大危机期间担任总统，但两人对于危机根源及其解决办法的认识却相去甚远，对于总统权力的理解和运用也遏然不同。事实证明，罗斯福个人的政治经济思想和领导艺术，是该时期总统权力扩张的又一重要因素。
    大危机来临之际，笃信自由放任主义的胡佛未能采取积极有力的国家干预措施，致使危机不断深化。与胡佛的消极态度形成鲜明对照，罗斯福在宣誓就职时毫不犹豫地向国会要求“广泛的行政权力”作为“应付危机的唯一剩余手段”。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行了大规模的国家干预措施，迅速制止了经济形势的进一步恶化，缓和了尖锐的阶级矛盾。
    罗斯福运用总统权力有着鲜明的特点，他积极主动，目标明确，既不回避承担责任，也不惧怕首创行动。这与他个人的政治经济思想有密切联系。罗斯福在哈佛就读期间，曾受到威廉·里普利、安德鲁、奥利弗·斯普拉格等教授的经济改革思想影响。（24）在担任海军部助理部长和纽约州州长期间，他接触了大量经济问题，经济思想日趋成熟。慑于1929～33年大危击的冲击，他逐渐对美国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有了比较深入的认识。不同于胡佛的经济思想，他对经济危机的认识已扩大到了生产和分配领域，他认为生产过剩、消费不足是这次大危机的根源。在1932年的一篇竞选演说中他说：“我们知道，在1929年前的一些年中，这个国家完成了一个建设与膨胀的巨大循环。这十年的扩张……超出了我们自然与正常的增长。现在，值得提醒而冷酷的财政数字也证明的是：在那段时期，消费者必须支付的物价很少或没有下降，虽然同样的数字证明生产成本下降了很多；这一时期公司获得的利润是巨大的，但同期却只有少得可怜的利润用于降低物价，消费者被遗忘了。利润中微乎其微的部分用来增加工资，工人被遗忘了……”其结果“巨额的公司剩余资本堆积了起来”，主要流向两个地方“第一，进入新的和不必要的工厂”，“第二，直接由公司或间接通过银行进入了华尔街的现款拆借市场”。“接踵而来的便是崩溃。投于不必要工厂的剩余资本闲着无用。人们失业了，购买力萎缩了，银行惊惶失措并开始告贷。有钱的人们害怕付款，信贷紧缩、工厂停滞、商业衰退、失业激增。”（25）他认为美国现存的经济问题是：一方面少数大财团贪得无厌，不惜损害他人乃至社会的利益；另一方面广大的美国人既无能力摆脱自身的经济困境，又无权利去限制上述“不可避免的”少数，因此必须进行改革。他说：“除非我们能够更明智地和平等地分配国家收入，我们的经济秩序就不可能继续下去。”所以“需要对经济结构进行完全的改组和适当的控制。”（26）其目的在于“解决消费不足，调节生产适应消费，更公平地分配财富和产品。”（27）要实现这一任务，依靠私人或任何一个集团的力量是办不到的。罗斯福在事后总结说，当时“我们本能地认识到更深刻的需要，--需要通过政府去找到实现我们共同目的的手段，这个共同目的就是为每个个人去解决复杂的文明社会中不断产生的问题。企图不要政府帮助去解决的多次尝试，使我们毫无所获，一筹莫展。……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知道必须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去驾驭盲目的经济力量以及那些财迷心窍的人。”（28）这种办法就是将国家的力量与金融资本结合起来，全面加强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干预和调节。罗斯福进一步将国家干预的经济思想与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结合起来。早在1932年他就指出：“凡人都具有生活的权利，……我们政府的职能，不论是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政治的和经济的，都对每个人负有责任，应该给他们提供条件，使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从总的财富中取得足以满足其需要的一份。”（29）这种思想在1944年他建议国会通过经济权利法的咨文中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挥。作为垄断资本统治中的一员，罗斯福对经济危机和资本主义制度弊病的认识不可能超出本阶级的局限。但作为一个有远见的资产阶级政治家，他决心用国家的力量去克服这些弊病，使资本主义制度继续生存下去。这就是罗斯福大胆行使和发展总统权力的思想基础。
    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罗斯福并不囿于宪法对总◆职权的规定，他认为宪法“总是可以根据特殊需要在重点和安排上有所改变，而无需动摇基本形式。”（30）他曾对塞缪尔·罗森曼说过：“当首席法官向我宣读誓言，读到‘维护美国宪法’时，我感到自己象是在说：‘是的，但它是我所理解的宪法，灵活到足以应付任何民主的新问题。’”（31）罗斯福非常现实地把美国宪法和总统权力作为实现其政治、经济理想的工具，从未把分权原则和宪法规定看作是他扩张总统权力的真正障碍。他十分清楚，三权分立体制的实质是为了更好地维持资产阶级的统治。他深信，当大难临头的美国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而国会又无力提供这种领导时，作为美国总统，他有权承担起这一责任而无须顾虑所谓的正常分权秩序。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在担任总统的12年中，每当危急时刻，总是毫不犹豫地行使和扩张总统权力。
    对于行使和扩大总统权力，罗斯福不仅有异乎寻常的自信，而且有高超的领导手段。以总统与国会关系为例，一般总统上台后与国会的蜜月只能维持几个月，但罗斯福与国会的蜜月却长达四年之久。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国会合作，他单独是干不了什事的。”（32）为了驾驭国会，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所有前任曾运用过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致有些评论家认为他实际上为所有后继总统撰写了一本总统必读。在领导庞大的行政机构时他更是费尽了心机，小施莱辛格曾写道：“罗斯福为了确保重要问题能由最高领导作出决策，他有意识地建立指挥系统，有时又有意识地予以解散。他喜欢使用的手段是，授予僚属有限的权力，但没有一定的权限，章法相互重叠。……只有这种办法才能保证那些决定和决策权始终掌握在总统手里。”（33）罗斯福的知人善任也很著称，早在竞选总统时，他已在自己身边集合起一批具有新思想的出色人物，如深谙政治学的雷蒙德·莫利，法学家阿道夫·伯利，经济学家雷克斯福德·特格韦尔等，这些人构成了他的智囊团。而哈里·霍普金斯，路易斯·豪，吉姆·法利等人的忠心更是必不可少。在利用总统优越地位方面，罗斯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不仅有自己完备的情报系统，还拥有各种非官方渠道与各界人士保持密切联系；他特别成功地利用了记者招待会的形式来影响报纸和舆论，而他所首创的“炉边谈话”从一开始就很奏效。据说，在新政百日期间，罗斯福只要看一眼麦克风或提议再进行一次无线电谈话，国会就会投降。因此，与罗斯福共事六年之久的预算局长哈罗德·史密斯曾感叹地说：“罗斯福应该说是古往今来许多行政大员中最大的天才之一，……他是政府中一位真正的艺术家。”（34）罗斯福的领导艺术无疑是他成功地扩张了总统权力的秘诀之一。
    罗斯福上台之际，总统权力扩张已势在必行。罗斯福的可贵之处在于，他顺应了历史发展潮流，并在总统权力的发展进程中留下了自己深深的印记。
    综上所述，罗斯福时期总统权力的巨大扩张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发展和战争的政治产物。只要引起这种扩张的基本因素继续存在，总统权力扩张的趋势就有存在和发展的可能。战后，美国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和世界紧张局势的长期存在决定了总统在国家政治、经济、外交等事务中领导地位的继续和加强。虽然战后总统权力扩张趋势是曲折的，起伏的，“水门事件”以后国会权力一度有较大回升，但是，所有促使总统权力扩张的重大经济、政治因素依然在起作用，因此，可以预料，在今后一段时期内，这些因素仍将制约着美国现代总统权力的演变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