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学当中,思想史是一门需要更多地进行理论思辨的学科。思想史就是思想的历史,因此,它对研究人员的思想方法、整理与总结的技术具有某些特别的要求。 历史上的思想问题,或者说,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思想成果,往往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般说来,我们所面对的历史上的思想著作,都是作者经过理论思维而得出的结论,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而且也不可能重视他的理论思维过程。思想就是求知。一个思想家可能充分占有信息,作出比较全面的、可靠的结论;可能由于各种原因,部分地接近事物的本质,从而使他的看法,包含许多需要继续调整的内容;可能经过多次反复,仍无法接近真理;甚至可能从正确的立场上倒退,重新陷入谬误。这些情况的出现,有的由于客观假象,有的由于思想方法问题,有的由于种种外在压力。当我们对这些至关重要的条件知之甚少,或者一无所知,而仅仅面对他所遗留下来的文字材料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已经站在了也许会走向迷宫的十字路口。前人的思想,又往往具有极大的可塑性。如同历史一样,思想史也是一个不断延伸,不断有新发现的认识领域。有时候,会有偶然出现的种种文字的、口述的、实物的材料丰富或者修正过去的确认,从而导致有关原意的变化。另一方面,现实的社会生活,永远滋润着人们的观念。人们在实践中获得的种种心得、体验和灵感,或许具有全新的价值,当然也可能与某些遥远的“曾经”重合,如果及时记取这种心灵的机缘,会十分有益于反思过去的认识,实现思想的追溯与对话。所有这些,都要求思想史研究必须讲究一些基本的方法。 一 前人对研究思想史的方法,提出了许多极有价值的意见,这是一笔十分珍贵的学术财富。 梁启超比较重视史学方法,在思想史的研究方面也下过一定功夫。他曾提出过两个问题,即“学者的人格”和“学问之价值”。他指出,所谓学者的人格,就是“为学问而学问,断不以学问供学问以外之手段”;而所谓学问之价值,则“在善疑,在求真,在创获。”[1] 他又提出了治国学的三个标准,即求真、求博、求通。所谓求真是讲“凡研究一种客观的事实,须要知道他‘的确是如此’,才能断判他为什么如此”;所谓求博是指“我们要明白一件物的真相,不能靠单文孤征便下武断。所以要将同类或有关系的事情网罗起来贯串比较,愈多愈妙”;所谓求通是说我们虽然专门一种学问,却切不要忘记别门学问和这门学问的关系。在本门中,也常要注意各方面相互之关系。”[2] 在这里,梁启超所提出的善疑、求真、求博、求通、创获等一系列原则,对于研究思想史具有相当的参考意义。 胡适对研究思想史的方法,提出了更为详细的见解,他说:“我的理想中,以为要做一部可靠的中国哲学史,必须要用这几条方法。第一步须搜集史料。第二步须审定史料的真假。第三步须把一切不可信的史料全行除去不用。第四须把可靠的史料仔细整理一番;先把本子校勘好,次把字句解释明白,最后把各家的书贯串领会,使一家一家的学说,都成有条理有系统的哲学。做到这个地位,方才做到‘述学’两个字。然后把各家的学说,笼统研究一番,依时代的先后,看他们传授的渊源,交互的影响,变迁的顺序:这便叫做‘明变’。然后研究各家兴废沿革变迁的事故:这叫做‘求因’。然后用完全中立的眼光,历史的观念,一一求各家学说的效果影响,再用这种影响效果来批评各家学说的价值:这便叫做‘评判’。”[3] 中国的思想和学术,和它的历史一样源远流长,但是用现代学术方法整理思想史,却是一门年青的学科。以上梁启超、胡适对思想和国故的研究方法,至今对我们仍有启发,但是由于他们的研究尚处于起步的阶段,因此,仍有一定的局限性。这表现在,第一,由于当时正是中国新史学的诞生期,思想史的学科特征不太明显,因此,其研究手法与整理国故的手法,还有互借的性质;第二,无论是国故整理,还是思想史研究,当时碰到的突出困难都来源于史料的收集、校勘、考订,而经近几十来年来的努力,史料方面过去存在的某些困难,已经不是主要的障碍;第三,当时人们对思想史的意义的认识比较单一,人们还只是认识到须要用一种现代科学精神和方法,梳理和诠释中国传统思想学术,建立其当代文本,进而言之,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生生不息的生活实际,会不断发生文本演绎的问题;第四,他们当时提出的某些问题和方法,还带有学术观念与研究方法互相混淆的性质,如果不厘清它们之间的关系,便会感到难以捉摸。 二 笔者认为,我们从事思想史研究的时候,应当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验证。所谓验证,是指考实思想资料,这是从事思想史研究的最起码的步骤。我们研究某种思想,如果它的内容不真实,当然无从实现所谓求真。由于辗转传抄,版本流变,文字衍变,甚至纸张霉蛀等等原因,某些思想的本来面貌,常常会有较大出入。看不到这些差异,弄不清真相,就容易导致误解,比如张冠李戴,牵强附会,望文生义,指鹿为马等等。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对清代考据学表示深深的敬意,梁启超曾经十分准确地肯定了他们的历史功绩:“(一)吾辈向觉难读难解之古书,自此可以读可以解。(二)许多伪书及书中窜乱芜秽者,吾辈可以知所别释,不复虚糜精力。(三)有久坠之绝学,或前人向不注意之学,自此皆卓然成一专门学科,使吾辈学问之内容,日益丰富。”[4]应当指出的是, 中国近代思想史本质上是清代考据学之后的一个文化层,它所代表的是此前中国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以近代交通、通讯、印刷、教育和观念为标志的新的信息时代。整理这个时代的思想和学术,也许对成为清代考据学拿手好戏的关于文字、音韵、训诂方面的素养,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但是丝毫不是说,考据学的基本方法已经过时,更不是说可以淡化其严谨求实的学术精神。近代学术与考据学时代学术具有不可割裂的承继关系,而考据学所悉心整理的悠久的历史典籍,又从更加深远更加完整的意义上成为了近代学术的传统资源。今天,面对近代学人,如康有为、章太炎、刘师培、王国维、罗振玉诸辈的学术遗产,必须承认考据学的有关知识与方法不可或缺。除了这一层意思以外,即使对那些近代学术与思想中已经开始超越传统而相对浅薄的成果,我们也仍然无法放弃传统的校勘、考订方法。比如,康有为戊戌奏稿原折的发现,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早期内容的发现,都十分有益于人们了解他们的思想真相,了解其原本内容与后来通行版本的差异。还要看到,中国的传统社会,是一个把儒家学说意识形态化的社会,随着近代社会的政治革新和文化蜕变,不可避免地出现传统意识形态的断层或空洞,于是,就引发了某种程度的意识形态饥渴。近代中国的统治者常常会主动地利用这种意识形态的饥渴,用满足这种饥渴的办法开发政治权力的合法性资源,这就造成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另一道风景线,即有些人故显神通或者附庸风雅地玩理论、玩哲学。用验证的方法研究近代思想史,研究某些理论者的本色话语与其理论包装的关系,有利于我们认识传统社会尚不多见的另一种政治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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