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欧洲:不断扩展的地理区域 古典著作中都暗示了欧罗巴作为一块大陆的存在,近代学者曾对这一名称进行了地理意义上的溯源。德国学者里特尔(C.Ritter)认为Europa来自古代高加索居民对其北部和西部平原的称呼[9],另有人认为Europa源自希腊语eurus,意为“broad-faced”,指希腊人广阔的聚居之地[10]。比较语言学和词源学上的研究则表明,Europa和Asia一词一样,都起源于美索不达米亚的阿卡德语。Asia源于阿卡德语asu或acu,意为“上升”或“升起”,因而指代日出和东方;Europa则源于阿卡德语erib或erebu,意为“进入”或“没入”,用于指日落和西方[11]。因此,Europa最初可能是古代西亚人指示方向的词,后来才用于指代亚洲西部与之隔海相望的欧洲大陆。 词源学上的考证为欧洲作为一个地理概念提供了较为确凿的证据。实际上,早在公元前9世纪与8世纪之交的《荷马颂歌》里,“欧洲”一词就已开始作为地理术语而被使用。在其中一首名为《阿波罗颂歌》的诗里,作者写道:阿波罗要在德尔斐建立一座神庙,让“那些居住在富饶的伯罗奔尼撒、欧洲和所有海上岛屿的居民”都可以来此寻求神谕[12]。从这里可以看出,早期的希腊人把他们所居住的世界划分为三个部分,欧洲是指伯罗奔尼撒半岛和爱琴海诸岛以外的、希腊世界北部的大陆部分。现代学者据此认为是指色雷斯[13],丹尼斯·海则认为最初是指希腊的大陆部分,后来则包括爱琴海诸岛在内[14]。总的说来,古典时代早期的欧洲大致上就是指希腊人所熟知的爱琴海世界。 随着对外界认识的日渐增加,希腊人开始走出爱琴海,向更为广阔的地中海迈出了探索的步伐,公元前8世纪以来的人口压力,也驱动希腊人向海外进行大规模的殖民活动。经过两个世纪的潜心经营,希腊人的殖民城市已遍布从西班牙到克里米亚的整个地中海区域[15],希腊人对欧洲的认识也随之得以拓展。活跃于公元前5世纪初期的希腊诗人品达(公元前522年?-前443年)在一首诗中曾告诫水手们不要贸然航行于加季拉(Gadeira,今西班牙加的斯(注:加的斯(Cadiz),位于西班牙西南端,据希腊神话,极西方的地狱入口即位于此。))之外的未知海域,而应当调转船头,返回到安全的欧洲大陆[16]。在品达的世界观中,欧洲的地理范围已扩展到所有已知的地中海北部沿海地区。 从荷马到品达,欧洲作为地理概念仍然局限在希腊人的活动范围内,对之的观察也没有超出希腊人的视角。并且,这一时期欧洲的地理所指并不明确,对欧洲的认识仍处在一个较低层次。较早从地理学角度对欧洲加以认识的是希腊人赫卡泰(Hecataeus,公元前550-前475年?)。赫卡泰曾周游世界,著有Periodos gēs(Journey round the World)一书,对欧洲的地理概况作了一定介绍。他认为欧洲与亚洲(包括利比亚在内)构成了地球的两大部分,欧洲占据着地球的北半部,亚洲则位于地球的南半部。赫卡泰绘制了可能是最早的欧洲地图和世界地图,并标出了欧洲的边界,把今天的赫勒斯滂海峡、马尔马拉海、博斯普鲁斯海峡、黑海、高加索山脉和里海作为与亚洲的分界线[9]。 赫卡泰之后,真正在世界历史的含义下将欧洲作为地理概念加以考察的当属希罗多德。在《历史》中,希罗多德列以专章叙述欧洲,他首先提到了把世界划分为欧罗巴、亚细亚和利比亚三个部分的说法,明确了欧洲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8](Ⅱ,16)。继而,希罗多德又初步确定了欧洲的边界,认为欧洲南部濒临地中海,东部以科尔启斯的法息斯河(the Prasis of Colchis,今黑海附近)或麦奥提斯湖的塔纳伊斯河(the Maeotic Tanais,今顿河)和奇姆美利亚渡口(the Cimmerian Striait,今博斯普鲁斯海峡)与亚洲为界,但对北部和西部边界却语焉不详[8](Ⅳ,45;Ⅲ,115)。尽管希罗多德对欧洲的叙述也有不实之处,如他认为欧洲是已知三个大陆中面积最大的,超过了利比亚和亚细亚的总和等[8](Ⅳ,42)。但总的说来,他对欧洲的认识较前代更为丰富,也更加真实可信,反映了当时地理知识发展的最高水平。 古典作品为认识欧洲提供了一种书本知识形式的和更具理论性的话语空间,希腊人及以后罗马人在欧洲大陆的探索则从现实层面上加深和拓宽了对欧洲的认识,其中罗马军队的征战有着重要意义。如布匿战争时期对西班牙的发现,恺撒对高卢的发现,奥古斯都时代对巴尔干半岛、多瑙河河谷、西日尔曼地区及易北河流域等地的发现,图拉真对喀尔巴阡山地区的征服与发现,克劳狄、哈德良诸帝对不列颠的征服等[17]。罗马的征服,将更多的边缘地区纳入以欧洲为中心的政治文化体系中,欧洲作为地理概念也得到更为清晰的表述。生活于罗马时代的希腊人斯特拉波(Strabo,公元前1世纪-公元1世纪)在其名著《地理学》中详尽地介绍了这一时期欧洲的地理概况,他认为欧洲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广阔,它比亚洲小,比非洲大,从西向东依次分布着伊比利亚、高卢、意大利、日尔曼、色雷斯、伊利里亚和希腊等地区。斯特拉波还清楚地界定了欧洲的边界:东迄麦奥提斯湖和塔纳伊斯河,西临大西洋,北至不列颠,南达直布罗陀海峡[18](ⅩⅦ,3,1;Ⅱ,5,27-23)。斯特拉波时代的欧洲,在地理概念上比前代清晰和确切许多,除了莱茵河以北、波罗的海沿海和斯堪的那维亚半岛等地区外,在疆域上已大体与现代欧洲相吻合。 欧洲作为地理概念的出现,反映出欧洲居民对所处生存空间的认同,其范围的扩大则体现了认同的转化功能,即不断吸纳欧洲之外的地区,将之融入在文化张力作用下逐渐扩展的特定空间。在罗马地理学家庞篷尼·麦拉(Pomponius Mela,公元前1世纪)的三卷本《地理图志》(Chorography)中,色雷斯东部、以前未曾被人提及的西徐亚(Scythia)和萨尔马提亚(Sarmatia)等地也被纳入欧洲版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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