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唐书》问世,便不断有纠谬、辨证之作推出。进而,以新、旧《唐书》两相对勘、合注。本世纪以来的研究,则多是对其某志、记周边政权的某传进行具体考证或笺注。近一、二十年,随着史学史学科的发展,研究《新唐书》又提出一些新的问题,如重修缘起、重修的时间和人员,史料来源及史学成就,甚至涉及到欧阳修、宋祁等人学术风格的异同,等等。但从宋代史学发展的角度出发,颇感对《新唐书》的研究还有待深入,故再对北宋重修这部唐史的一些问题作一点综合考察。 一 北宋太祖在基本结束五代十国纷争局面之际, 开宝六年(公元973年)下诏修“梁、后唐、晋、汉、周五代史”即《旧五代史》,注意力是放在从分裂割据的教训中寻找历史借鉴方面,而对唐代的历史经验教训并不怎么关切。直至仁宗前期的70年间,整个修史重点始终放在五代十国史和本朝史两个方面。仁宗“好文”,天圣七年(公元1029年)与监修国史王曾论“先朝美政”,认为“两《汉书》文辞温雅,《唐书》殆不能及也”〔1〕。此时, 仁宗论史的着眼点仍不在唐朝的治乱问题方面。但一进入庆历年间,便再三提出重修唐史的问题,这是什么缘故呢?关于重修缘起的问题,先前的论述从政治需要方面谈得较多,对于学术风气的变化却注意不够。 仁宗是北宋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皇帝,当时潜伏的种种危机逐渐暴露,成为社会问题。对外,长期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国内,民众反抗不断,财政空虚。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西夏入犯渭州,好水川一仗大败宋军。进而,又陷丰州,宋廷朝野震动。接着,便是范仲淹、韩琦、富弼等推行“新政”,力图挽救内外交困的局面。在这样的背景下,张方平数上“平戎策”。同时,最先明确提出从《旧唐书》中寻找可资借鉴的事例,说:“唐室治乱,于今最近。请节略《唐书》纪传中事迹,今可施行、有益时政者,日录一两条上进。善者可以为准的,恶者可以为鉴戒。”仁宗高兴地接纳了。此后,“遇事有当言,即取其类者以进。三五日不入,仁宗辄问其故。”时间一久,便命“取所录《唐书》奏御者,编次为一集留中”〔2〕翻阅。仁宗君臣面对内外交困的时局,向往唐朝“为国长久”,一致希望效法唐朝的典制、故事,掀起朝堂议政必引唐代故事的风气。这从《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记仁宗庆历以后朝议的内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这方面的情况人们谈论较多,不再赘述。 宋代中前期出现学术风气的新变化,对重修唐史是颇有影响的。自中唐以下,中国的学术无论在经学、文学、史学等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变革的趋势,并逐渐形成新的风气。史学上,显现出的是以《春秋》编年、褒贬义例治史、论史的趋向,极力抨击纪传体史书“叙事依违,失褒贬体”。但五代时期所修《旧唐书》,仍然因循唐代国史的遗风,较完整地保留着唐代史学的风貌。到了北宋仁宗前后,新的史学风气大有演变为主流的趋势,重修唐史日渐成为热门议题。仅仁宗一朝,在《新唐书》修成之前,已经出现一批以《春秋》义例褒贬唐代史事的著述。王沿《唐志》21卷,“所美,唐善也;所诎,唐恶也”〔3〕。 石介《唐鉴》3卷,自序称:“国家虽承五代之后,实接唐之绪, 则国家亦当以唐为鉴。臣逖览往古,靡不以女后预事而丧国家者,臣观唐最甚矣”,“故采摭唐史中女后、宦官、奸臣事迹,各类集作三卷,谓之《唐鉴》”〔4〕。梅尧臣撰《唐载》26卷,“多补正旧史阙谬, 乃命编修(新)《唐书》”〔5〕。这一新潮的代表,可谓孙甫《唐史记》75卷。 孙甫以“(旧)《唐书》繁冗、遗略,多失体法”,“治乱之本亦未之明,劝戒之道亦未之著”,遂“用编年之体,所以次序君臣之事”,自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至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草成,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删润成75卷。其书大为时人称赞,司马光曾为之作“书后”,欧阳修、苏轼等以其为旧史所不及。 为什么改用编年、效法《春秋》会受到如此的推重?孙甫自己说得非常清楚明白:“《春秋》记乱世之事,以褒贬代王者之赏罚。时之为恶者众,率辨其心迹而贬之,使恶名不朽。为君者、为臣者见为恶之效,安得不惧而防之,此戒之之道也。”〔6〕这一说法, 大体表达了当时朝廷内外普遍的认识。一是认为当时近乎“乱世”,需要用《春秋》褒贬之法替皇帝进行“赏罚”;二是认为“时之为恶者众”,得靠《春秋》书法“辨其心迹”,使“为恶者”臭名昭著,以使“为君者、为臣者”能够“惧而防之”。 如果说适应“新政”的需要是近因,那么适应自中唐以来出现的史风转变则可以说是远因了。两相结合,既重视唐代的治乱兴衰,又要以《春秋》褒贬之法认识唐代的历史,自然不会满意五代“乱世”所修《旧唐书》。从欧阳修为曾公亮起草的《进新修唐书表》中可以看出,在此时执政者的眼里,先前所修《旧唐书》“不幸接乎五代,衰世之士,气力卑弱,言浅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贤臣、俊功伟烈,与夫昏虐贼乱、祸根罪首,皆不得暴其善恶以动人耳目,诚不可以垂劝戒、示久远,甚可叹也!”〔7〕这一切足以表明, 因《春秋》褒贬之法论史、修史已经势在必行,于是重修唐史的问题便提到朝廷的议事日程上来了。 二 重修《唐书》迁延时间长,人员变动大,前后经过复杂。自清以来,虽有较详的考察,但仍然有问题需加细辨。 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六月《新唐书》全书告成,由提举官曾公亮领衔奏上,宋祁、欧阳修皆受到升赏。宋祁上《让转左丞札子》,追述修史经过说:“臣自庆历中受诏纂修,……历一十七年,书克奏上。”欧阳修上《辞转礼部侍郎札子》,也追述道:“检会宋祁、范镇到局,各及一十七年。”由此上溯17年,即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正合宋敏求的回忆:“庆历四年,贾魏公建议修《唐书》。始令在馆学士人供《唐书》外故事二件。积累既多,乃请曾鲁公、掌侍郎唐卿分厘,附于本传。”从庆历元年张方平“请节略《唐书》纪传中事迹”,至此演变为提供《旧唐书》以外的“故事”附于本传,实际上已经在作重修列传的准备了。贾魏公、曾鲁公,即贾昌朝、曾公亮。“掌侍郎唐卿”,指掌禹锡,字唐卿,因以工部侍郎致仕,故称“掌侍郎”,《宋史》卷二九四有传。今有以“掌侍郎”、“唐卿”为二人者,实在是不应该的失误。庆历五年五月,仁宗下诏组建书局,“命四判馆、二修撰刊修”,仍如宋敏求所说:“时王文安(尧臣)、宋景文(祁)、杨宣懿(察)、今赵少师()判馆阁,张尚书(方平)、余尚书安道(靖)为修撰。”〔8〕闰五月,又命曾公亮、赵师民、何中立、宋敏求、范镇、邵必等6人“并为编修《唐书》官”〔9〕。宰相、监修国史贾昌朝为提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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