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考证古史中之年代,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古史,而不是以此代替古史研究。如然,那中国古史就是一张朝代世系表了。当然,对古史年代进行专门研究,是未尝不可的。但这只能归入历史年代学,而历史年代学是为历史研究服务的。应该承认,历史学科中包涵着历史年代学,但历史年代学并不等于历史学。由此出发,我们可以看到两种倾向:一种倾向是,用历史年代学代替历史学;另一种倾向是,将历史年代学排除在历史学和考古学之外,认为研究历史和考古学中的问题可以不考虑历史年代学。所以,我们摆好历史年代学的位置,是有必要的。 就前一种倾向来说,问题可能出自于史盲或半史盲。在他们看来, 所谓“信史”不过是一个朝代世系年数而已。只要朝代世系年数被证实,历史也就信而有征,一了百了啦!这种以历史年代学代替历史学和考古学的看法,如果仅限于哪些史盲或半史盲的范围内,那倒不要紧,但作为一项什么工程提出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些史学里手也热衷于此,推波助浪;而媒体则不断为之大造舆论,颇有进行古史决战之势。其实,这个问题已进行了多年,而且参与其中者不乏其人。现在我们当然可以作这方面的工作。但也不过是旧事重提,对以往的看法进行一些修订和补充而已。再说,中国古史的年代,只能断出大的时限来,要把各代王年都断出来,这是不可能的。强行为之,必将众议百出,莫衷一是,而工作也只好不了了之。前些年曾有人问我,为何不参与此事。我的回答是:一则历史学中的主要问题不在于此,我不能把精力倾注到这个次要问题上来;二则就大时断来说,我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即:西周始于1050B.C,商代始于1650B.C,夏代始于公元前21世纪。而且我还断出,西周积280年;盘庚迁殷约当1300B.C,自此以后积250年,此前约积350年。众所周知,历史研究要把握大时段,因为时间太短显示不出历史的变化来。所以,把大时断理清了,也就可以进行研究了。当然,历史也可能在短时限内发生突然变化,但这也只能在大时段中显示出来。我并不反对历史年代学,也不反对有些人专门从事这项工作;但以历史年代学代替历史学和考古学,我是不赞成的。 还有一种值得注意的倾向,就是认为历史年代同考古学与历史学是毫不相干的。这样,我们对考古学和历史学中提出的问题就不好定时定位,进行研究了。辟如说,二里头文化原本是作为西亳提出来的,有人否定西亳说,提出郑亳说。其否定的理由,是二里头文化各期全属夏文化,而汤居亳只能于商文化中求之。正好当时发现了郑州商城,于是郑亳说被提了出来。可是,后来又发现了偃师商城,以二里头文化为西亳自然是不对的,同时也动摇了郑亳说。但郑亳说不加考虑,一方面避而不谈他们把二里头文化全部断入夏代的错误,另一方面把偃师商城的时代往后压,压到郑州商城之后。遗憾的是,事实不饶人,偃师商城被证明是早于郑州商城的,尽管早得不太多。这样,郑亳说就很难成立了。因为,商汤灭夏之后只可能建都于偃师商城,而不可能在后建的郑州商城定都,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就是这不言而喻的道理却不为郑亳说者所接受,此公在一次会议上公然声称,偃师商城测得的年代尽管早于郑州商城,但与郑亳无干系。真是不可思议!让人说什么好呢? 现已查明,郑州商城不仅晚于偃师商城,而且作为都城就更晚了。所以,仲丁迁隞是否在此,不是不可以考虑的。但郑亳说者又动肝火了。他们拚命反对仲丁迁隞说,以此保持郑亳说。我看他们表面上虽然气势汹汹,实际上是转移命题,要后退了。 这里且不说他们把郑州西北的小双桥遗址说成是仲丁迁隞处,以便把郑州商城清理出来,保持住郑亳说的位置。那样,郑亳说将成为一桩无头公案,谁也断不清了。 后来我反复考虑,郑亳说是不是毫无道理呢?看来不能这样说。那么郑亳说的错误在哪里呢?我看是把时间定位搞错了。郑亳者,郑国之亳,非商汤建都之亳也。由此可见,历史年代学并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我们研究历史,一定要有时间概念和地理概念。就上述问题来说,汤建都之亳无疑在偃师商城,郑州商城可能为仲丁迁都之隞。郑州商城晚建,可能始于太甲。而太甲之所以要建此城,可能与他被放逐有关系。他放逐之所,有可能就是小双桥遗址了。到春秋时代,此地或有殷之遗民,出于怀旧,故立亳社以岁时祭祀焉。 顺带谈一个问题,仲丁迁隞仅见于文献,或作敖,或作嚣。为什么此地称隞呢?我考虑,这可能与寒浞之子名浇者有关系。据文献记载,仲康子夏后相先都于空桑(今开封陈留),后迁都于帝丘(今濮阳),最后被浞子浇所攻杀。由此推断,浇可能初居于今之郑州附近,临靠济水的地方。浇善于行舟,他由此顺济水而下,到了空桑,把夏后相赶跑了。接着,他又乘胜追击,攻杀夏后相于帝丘。夏后相妻后缗方娠,从墙洞中逃出,到了母家有仍氏,生下少康来。 说这段题外的话,只是想表明,时间和空间是连缀历史的经纬线。有了经纬线,我们才可能把历史哄托出来。否则,我们是很难抓到历史问题,进行如实剖析的。 末了我想说的,本文并无多少创意。只是感到当前在这方面存在着一些问题,把归解重新抄作一番而已。文中批评了两种倾向,完全出于善意。我很希望,当道应多关心历史学和考古学的开发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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