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末以来的美国社会阶级结构变化，是由两个基本因素引起的。一个因素是以电力技术为中心的第二次科技革命，“使工业几乎彻底摆脱地方条件所规定的一切界限，……生产力将因此得到极大的发展，以致于资产阶级对生产力的管理愈来愈不能胜任。”①另一个因素是生产力集中造成企业联合的规模越来越大，从而使社会财富的占有和分配方式也发生了相应变化，“新资本主义”最终代替了“旧资本主义”②。与旧资本主义相一致的旧阶层不断衰落，随新资本主义而来的新阶层迅速发展。它们之间的交替与转化就成了资本主义“自我扬弃”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
    按照马克思的划分，自由资本主义的阶级结构主要由三个大集团组成：资本家、工人和农场主（土地所有者）。笔者认为，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的阶级结构变化，主要表现为这三个集团内部的层次更加复杂。因此，必须分析各个阶层（而不是阶级）的地位及相互关系的变化。
    随着垄断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确立，资产阶级内部分化为垄断资产阶级、旧中产阶级和新中产阶级三个层次。这三个层次互相分离又互相结合，形成以金融寡头为核心的“集体资本家”。以此为轴心，整个社会阶级结构发生了对流和变动。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美国经济中的跨州、跨部门企业活动日益普遍，小规模的股份公司发展为集团性的控股公司。它们之间的联合、交叉经营，以及金融资本的有力参预，是财团形成的基础。从1873年到1893年，美国的重要企业合并仅12次，其资本总额不足10亿美元。从1894年到1904年，大规模企业合并共计318次（不包括铁路及公用事业），资本总额达72亿5千万美元③。到1914年，年产值在100万美元以上的企业占美国工厂总数的2.2％，而它们的雇员人数占35.3％，产值占48.7％④。这些大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垄断地位已基本确立。
    极少数富豪凭借其在生产领域的支配地位，占有着与其人口比例极不相称的社会财富。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拥有2500万美元财富的富翁约一百余人；拥有1亿美元的富翁仅十人。到1917年，百万富翁家庭已占全国家庭总数的1％， 他们的个人收入是全国国民收入的14.2％，其中包括全国红利收入的72.4％，全国利息收入的45％⑤。这个1％的人口就是美国的垄断资产阶级和食利者阶层的主体。
    垄断资产阶级的内部构成又如何呢？据1982年《纽约论坛报》的统计，当时的百万富翁中，约有一千名从事商业和投资业；三百多名在银行业和经纪业；六百多名在制造业；二百多名在交通运输业；此外还有四百多名在采矿业、木材业和石油业⑥。在第一、二部分的百万富翁超过了总数的一半以上；其他各部分百万富翁亦同金融业关系密切。可见，金融寡头是垄断资产阶级的核心部分。
    垄断资产阶级集中体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两重性。它既是社会生产力高速发展的产物，标志着生产关系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同时也表现出极端的寄生性和腐朽性。占有社会创造的大量财富，最大限度地攫取高额垄断利润，是这个阶级的生存基础和一切活动的出发点，也是它同资产阶级其他阶层的重要区别。
    垄断就是“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⑦。当时的美国著名社会批评家亨利·劳埃德也尖锐地指出：垄断就是“财富的集中和中产阶级被驱赶”⑧。垄断资产阶级同资产阶级内其他阶层急剧分野，尤其是同保持着独立经营的企业主即旧中产阶级矛盾加深，是整个社会阶级结构最主要的变化之一。
    曾经在美国有过充分发展的旧中产阶级，它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独立企业的产值仍占全部工业产值的三分之二；至1914年，下降到占工业产值的二分之一。但是，中小企业在企业总数中还占97％⑨。这一点表明旧中产阶级仍然是一个人数众多的阶层。然而旧中产阶级所赖以存在的旧生产方式，已不能适应社会化大生产的客观要求，更无力抵御经济危机的沉重打击和垄断企业的残酷倾轧。在1873年和1893年的两次经济危机中， 中小企业破产的总数达411,908家⑩。正是这种空前规模的企业破产，造成了中小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下降和旧中产阶级在整个社会阶级结构中的地位衰落。
    旧中产阶级为了避免被淘汰的命运，只得改变其活动方式。一部分旧中产阶级仍保留着独立企业的所有权，但在原料、产品和市场等方面不断被垄断企业所控制，逐步成为附属于大联合企业的专业化协作企业。另一部分被兼并的独立企业主则失去了对工厂的控制权，成为股票持有人，只能在垄断资本的主宰之下分得一小部分红利。即使这些旧中产阶级变成集体资本家的一部分，却仍摆脱不了地位下降的厄运：或者由于其“局外性质”而成为大财团转嫁危机的牺牲品，或者由于股票行情的大幅度浮动而变得身无分文。
    从整体上看，旧的独立企业主、新的专业化小企业主以及被兼并的股票持有人，同垄断资本都存在着分割利润的矛盾，也都具有向工人榨取剩余价值的本质。市场经济的自发力量不断冲击着他们原有的阶级地位，迫使他们从支持放任政策转向寻求国家干预的保护。所以，旧中产阶级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改良主义运动的社会基础之一。在没落之中又提出某些进步的要求，是旧中产阶级两重性的重要特征，也反映出这时美国社会阶级结构具有新旧交替的过渡性。
    这种过渡性更明显地表现在“新中产阶级”随着垄断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发展起来。这个阶层与旧中产阶级的主要区别在于：新中产阶级本身并不拥有企业所有权，他们受雇于垄断资本的大企业；但是他们掌握着一大部分企业管理权，并成为“集体资本家”各层次之间的纽带。这个阶层的两重性，是进入垄断时期美国社会阶级结构复杂化的关键性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