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地中海》一书中:布罗代尔向人们展示了历史在三个层面上,按不同的时间运动周期立体演进的宏大画面;强调了长时段因素(地貌、气候、动植物、文化等)对中时段、短时段因素的隐蔽性制约作用;人的历史主体性原则充分体现在每个层面历史演进的论述中;综合利用各种社会科学以阐明变化中的历史现象及其互动关系的跨学科研究得到了广泛地运用。 布罗代尔阐释和倡导的长时段在《地中海》一书中的成功实践,从时间纬度上创新了年鉴第一代大师费弗尔和布洛赫所创建的以普通民众活动为历史主体的总体史思想,深化了跨学科研究,从而为新一代年鉴史家的总体史研究奠定了基本的模式。必须指出的是,布罗代尔对作为其史学思想核心的总体史思想,在空间纬度上也进行了大胆的创新,这便就是他在《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以下简称《物质文明》)一书中的突出成就之一。 在《物质文明》一书中,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得到了深化。这充分体现在该书的内容架构上。第1卷名为《日常生活的结构:可能和不可能》,描述了15至18世纪世界范围的人口、粮食、饮食、住宅、服饰与时尚、能源和冶金、技术革命和技术落后、货币、城市等的情形。布罗代尔称之为物质生活和物质文明,并且认为“这是每个人到处能遇到的、最起码的、最基本的活动--紧贴着地面--它代表尚未成形的那种半经济活动,即自给自足经济以及近距离的物物交换和劳务交换”[10]。在布罗代尔的视野中,这就是最底层的“缓慢而细微的演变”的长时段的历史。它自古以来就存在,甚至还在20世纪70年代西方世界的经济萧条中得到了扩张。 第2卷名为《形形色色的交换》,描述了交换的工具、市场与经济、资本主义与生产、资本主义与交换、社会的各种集合(阶级、国家、文明)等。在布罗代尔的视野中,这些历史现象的活动明显地分为上下两个层次。下面层次的活动就是市场经济(该书简称为“经济”),指的就是生产和交换机制。这些机制同集市、交易会、城市、店铺、商贩、交易所等紧密联系,按供求关系建立市场,市场开放,无垄断经济产生。这一层次的活动在布罗代尔看来就是中时段的历史,它以物质文明为基础长期存在。上面层次的活动就是资本主义,指的就是一种由少数商人组成的垄断经济。这种垄断最早是与集市并行存在的。一些微型资本家利用信贷和远距离贸易操纵市场价格,逐渐发展成为大资本家、批发商、银行家、交易所大王,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社会统治集团。他们不仅控制国内外市场,而且往往对市场经济起阻碍破坏作用。这一层次的活动在布罗代尔看来就是短时段的历史。 对经济活动的这种三层分立的运行模式的揭示,是长时段理论在布罗代尔的以探求“总体史”为旨归的经济史研究中的成功运用,从而使得布罗代尔在经济史的跨学科研究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对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史学性解释影响最为深远。按照布罗代尔的解释,市场经济是包含了许多层次的,而决非是只包含了买与卖这两类行为。在市场经济的底层才是纯粹的、公开面对面竞争的集市贸易,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随处可见,属于市场经济的基本内容,布罗代尔称之为“公开市场”。在市场经济的上层,部分商人直接走向生产者,预先约定进行远期和约交易,具有排它性和垄断性,布罗代尔称之为“私有市场”或“反向市场”。市场经济的上层的交易、上层组织正是从私有市场的发展开始的,而且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私有市场会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市场经济的上层的这种排它性和垄断性构造的确立和巩固,促成了资本主义的产生。因此,布罗代尔强调,市场经济不一定是资本主义性质的,资本主义恰恰是反市场经济的。“我认为,形形色色的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之间存在着无庸质疑的区别”[10]。布罗代尔对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这种史学性解释,在其它学科(特别是经济学)的研究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至今对人们仍有启迪意义。 第3卷名为《世界的时间》,这足以表明了布罗代尔的宏愿:“把资本主义及其演变和手段同一部世界通史联系在一起”[11]。如何实现这一经济史研究中的“总体史”的宏愿呢?布罗代尔提出了“经济世界”理论。按照他的解释,一个“经济世界”应包括三方面的要素:(1)一定的地理范围;(2)一个中心城市或国家;(3)心脏地区以外的中间地带和边缘地带。以上三方面的要素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一个“经济世界”的地理范围可以扩大或缩小,中心可以转移,中间和边缘地区可以改变。此外,心脏与中间和边缘地区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关系,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据此,布罗代尔把15至18世纪期间逐渐形成整体世界的历史划分为四个“经济世界”:欧洲、俄罗斯(到彼得大帝开放为止)、土耳其、远东。它们同时并存,相互进行有限的交往。其中,欧洲经济世界随着地理大发现而扩大,吞并大西洋诸岛和沿岸,逐渐深入到美洲内陆,并与印度、南洋群岛和中国依然独立的经济世界加强了联系。整个世界就是在这样的不平衡发展中逐步形成一个整体的。沃勒斯坦的现代世界体系,很显然就是在布罗代尔“经济世界”理论的启发下形成的。 从建构“总体史”的治史宗旨来看,布罗代尔在经济史研究中提出的“经济世界”理论在方法论的意义上则更为重大。这一理论是力图在空间纬度上寻求具有不同演进内涵的各地区之间的某种联系,从而又在空间纬度上对作为其史学思想核心的总体史思想进行了创新:“总体史”应从全球范围的空间中去思考,应寻求这些不同空间在某种范畴内的相互联系,从而在共时存在的空间联系中去把握总体的历史。 作为年鉴学派第二代宗师的布罗代尔,其史学思想的内涵是极为丰富的。它一方面是对年鉴前人学术创建的继承,另一方面又有着自我的学术创新。正是着力于挖掘其治学的创新之处,在详尽考察其著作的基础上,本文认为,对总体史思想的继承与创新,是布罗代尔史学思想的精髓。 首先,布罗代尔完善地继承了年鉴前人和年鉴第一代大师的总体史思想,在寻求创新时并没有丧失人的主体性原则。以成千上万的普通民众的活动为主体去创写总体的历史,这是自称为结构主义史学家的布罗代尔治史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是他的根本治史准则。 其次,布罗代尔更是创新了年鉴前人和年鉴第一代大师的总体史思想。在时间纬度上创新的成果即是长时段理论。这一理论不但奠定了年鉴学派总体史思想的理论基础,标志着该学派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布罗代尔时代;而且通过这一理论还架起了沟通历史学和其它社会科学的桥梁,促进了史学跨学科研究的发展。在空间纬度上的创新,就是在实现从地区史到世界史、从全面史到专门史的转变后,寻求建立一种共时的世界上不同地区之间整体联系的理论架构,从而从空间意义去探寻总体的历史。“经济世界”理论即是在这方面努力的一种绝好尝试。这种从专门史的角度在空间纬度上寻求世界体系理论的创新,既是对总体史思想的深化,同时又强化了问题史学和跨学科研究。 布罗代尔的史学思想之所以能够广为传播,并且易于为人们所接受,其关键在于,它的目的不是为了推行某种新教条或新哲学,而是寻求一种新态度和新方法。它不是把历史学要限制在某种严格的理论框架中,而是要开拓新视野。因为布罗代尔坚信,历史学的复兴在于实践而不在于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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