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学思潮经世功能的再考察(3)
在外国史的编译、撰述方面,改良派和革命派对立宪史、革命史的编译研究,同样表 现出了这种倾向。早期改良派王韬编撰《普法战纪》、《法国志略》,黄遵宪著《日本 国志》,或者称道君主立宪政体和西方文明,或则介绍明治维新的历史,其指导思想均 是“期于有用”[31](p.284),如黄遵楷所说:“意在借镜而观,导引国人,知其所取 法。”[32]在戊戌变法时期,维新派更是自觉地利用介绍外国历史,来作为宣传变法主 张的思想武器。 为了宣传变法、立宪,他们先后出版了有关各国的变法史、立宪史,其中尤以介绍日 本明治维新、俄国彼得大帝变法及英国立宪的著述为多。如康有为撰有《俄彼得变政记 》、《日本变政考》、《波兰分灭记》、《突厥削弱记》等书,先后进呈光绪帝。书中 还用按语的形式发表议论,将论述外国历史与条呈变法结合在一起,希望他学习明治和 彼得大帝,走维新变法的道路。梁启超、唐才常等也著有《波兰灭亡记》、《日本安政 以来大事略述》、《最古各国政学兴衰考》、《各国种类考》,以及《俄土战记》、《 瑞士变政记》等。他们介绍俄国、日本变法自强的史实以为榜样,列举波兰、土耳其、 印度引为教训,以避免中华民族成为波兰第二、印度第二,从正反两方面总结其历史经 验。从这些著述来看,其目的性极强,都不是一般地介绍外国的历史,而是有针对性地 选择有关各国变法和衰亡的史实,讲的是日本、俄国、波兰、土耳其,指的是中国,实 际上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都是为维新变法服务的。在20世纪初,当清 廷下诏预备立宪后,改良派又积极编译出版了各种立宪史。诸如佩弦生的《欧洲各国立 宪史论》、麦孟华译《英国宪法史》、《英国变政小史》、罗普译述《日本维新三十年 史》、《日本国会纪原》、汪有龄译《日本议会史》,以及《日本立宪史谭》、《国立 宪史论》等等,以配合鼓吹在中国实行立宪制度。 与维新派着重介绍日本明治维新、俄国彼得变政和各国立宪史不同,革命派编译外国 历史著作,则主要是介绍西方资产阶级革命史和独立史。他们编译出版了《泰西革命史 鉴》、《美国独立史》、《美国独立战史》、《法兰西革命史》、《法国革命战史》、 《意大利独立史》、《苏格兰独立志》、《希腊独立史》、《葡萄牙革命史》、《俄国 革命战史》等,其中尤其是对英、法等国的革命史,美国、意大利、希腊等国的独立史 ,进行了大量的介绍和宣传,成为这一时期的显著特色。其编译目的,就是企图从法国 革命和美国独立的历史中吸取精神力量,走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道路。《浙江潮》在介 绍青年会编译的《法国革命史》时即指出:此书“欲鼓吹民族主义,以棒喝我国民,改 订再三,始行出版。其中叙法国革命流血之事,慷慨激昂,奕奕欲生,正可为吾国前途 之龟鉴云云。”提出“爱国志士不可不各手一编,以自策励”。明确主张编译和阅读外 国革命史,是为了从中寻找“救吾国之妙药”[13]。 20世纪初,革命与改良、反满与保皇造成了直接的对垒。围绕着革命与改良这一根本 问题,资产阶级革命派和改良派展开了一场大论战,这一斗争也在史学领域中反映出来 。在对待革命,尤其是在对法国革命的问题上,两派的立场、态度截然相反,势同水火 ,将其作一比较,也许不无意义。 早在戊戌变法时期,康有为在所编《法国革命记》中,便极力渲染法国流血革命之可 怕,说:“臣读各国史,至法国革命之际,君民争祸之剧,未尝不掩卷而流涕也。”称 其“流血遍全国”,伏尸百万,绵祸八十年,“普大地杀戮变乱之惨,未有若近世革命 之祸酷者矣。”把法国革命描述成一场空前的大灾难。显示了其对爆发革命的恐惧,以 为其改良主义政治观点作注脚。在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仍坚持保皇立场,宣扬中国 只可行立宪而不可革命。在1906年清廷下诏预备立宪后,又在《新民丛报》上连续发表 长篇史论《法国革命史论》,以革命恫吓人们。这一时期,梁启超也撰《开明专制论》 ,引英、法、美、普、俄等国的历史,以“论开明专制适用于今日之中国”[33](p.49 )。又撰《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以便“求其论据于历史,鉴其因果于历史”[34]( p.31),文中将中国历史上的革命与西方近代革命加以比较,结论是中国革命有七个方 面不如西方,以历史上的革命影射当时革命派的学说。 在两派论战中,为驳斥康有为的反革命言论,章太炎写下了著名的《驳康有为论革命 书》,借史论政,广引中外历史事实论证用革命手段推翻清政府的必要性。康氏史论出 笼后,章氏又立即嘱汪东作《正明夷法国革命史论》,对其进行反击。文中认为法国大 革命的发生,是长期以来王公贵族“骄恣暴戾”、人民反抗的结果,谓法国革命“杀人 流血”,也是封建“虐政”所激起的,以具体史实驳斥了康有为诋毁革命的谬论。指出 法国革命尽管有种种不足之处,“然一洗旧弊,遂能祛虐政,均权利,卒达改革之首志 ,其抑赫然可观哉!”文中并取法国事实,联系“中国之现实,比较论之”[35](pp.635 -636),断言说:“法民既成而去,继其烈者,必吾中国之民矣。”[35](p.645)陈天华 也在《民报》上发表了《中国革命史论》,针锋相对地批驳了梁启超。指出比较中西革 命,应以中西方同时代的革命相比较,不同时代的革命是无法比较的,梁氏以中国古代 历史上的革命与西方近代革命相比较,是搞错了时代。认为中国自秦以来,革命多起于 民间,与平民革命较接近,西方古代的农民革命远不如中国。又以历史事实驳斥革命对 人民造成无穷灾祸的谰言,热烈颂扬革命是“救人世之圣药也。终古无革命,则终古成 长夜矣。”[36]从而有力地批驳了康、梁反对革命的谬论。 综而言之,改良派与革命派都把史学领域作为一个重要的阵地,并直接运用史学宣传 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史学为现实政治、党派斗争服务。在革命派与改良派的大论战中, 更是突出体现了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这种情况的产生,既与当时所处时代及特定的历 史条件有关,也与他们主观上对史学功能的理解密切相联。由于近代中国社会急剧变动 的特点,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极为尖锐激烈,使政治问题异常突出,加上两派在认识上 都片面地夸大了史学的社会功能,主观上都将其作为政治的工具来使用,救亡图存的急 迫性和强烈的功利性交汇在一起,就造成了直接将史学与现实政治、党派斗争挂钩的局 面。中国史学一直有着“经世致用”、重视功利的传统,而新史学则把这种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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