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珮先生《史通》讲演录
整理者按:张振珮先生,已故贵州大学教授,著名《史通》学专家,撰有《史 通笺注》等多种著作。本文系1986年8月张先生在贵州方志主编研讨会上的演讲,由张 新民教授根据笔录整理而成。张振珮先生讲授时,语重心长,深入浅出。信手 拈来,则精妙无穷;钩深致远,更多有发明。不仅当时莅会者人人受益,而且至今看来 ,仍是《史通》学之重要研究专文。文章未在张先生生前呈请他寓目,不妥之处由笔录 者负责。 《史通》一书可以为史学和方志学理论提供多方面的现代性诠释意义。从方志学的角 度看,地方志长期以来都是治历史、地理于一炉的专门著述,把方志编纂学提升为具有 高度系统性、理论性学科的是章学诚。章学诚“自信发凡起例,多为后世开山”,其实 却受到刘知几多方面的影响,得力于《史通》之处颇多。今人无论编史或修志,乃至从 事专门的史学研究,自然都有必要借鉴古代方志和史学理论,《史通》虽然没有直接述 及方志理论和方志编纂方法,但其史学理论和史书编纂学,作为一般方法仍值得包括志 家在内的广大学者认真进行总结。这里仅将刘知几生平事迹,以及相关理论作一简单介 绍,以供学术界广大同好参考。 一 刘知几的一生,大体可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为二十岁(680年)以前的青少年时期。刘知几生于龙朔二年,家庭世代官宦 并长于文词。祖父、伯父、父亲都是中级官吏,从祖父胤之与著名史家李百药为忘年交 ,曾与令狐德棻同撰国史及实录。从父延祐弱冠举进士,早擅大名。父 藏器,有词学,能直言进谏,素有直声。兄弟六人,都负名于时。据《唐会要》卷六十 四,张说“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至史馆读《则天实录》,见论证对(魏)元 忠事,乃谓著作佐郎兼修国史吴兢曰:‘刘五(原注:刘五,即子玄)修实录,论魏齐公 事,殊不相饶假,与说毒手。’当时说验知是吴兢书之,所以假托刘子玄。”子玄乃知 几字,可知他排行第五。其家世既累传儒业,幼时必深受薰陶。十一岁开始从父习《古 文尚书》,苦其辞艰琐,难为讽读,虽屡遭捶挞,而其业不进。父亲为几个哥哥讲《春 秋左氏传》,他偷听后说:“若史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矣。”父亲对他的志向殊感吃惊 ,给他讲《左传》,一年不到便讲诵完毕,以后陆续读完《史记》、《汉书》、《三国 志》,又博观余部,以广异闻。到十七岁时,自汉中兴,迄乎皇家实录,窥览略周,且 能触类旁通,不假师训。十九岁时,因准备考试,不得不兼习揣摩,无暇专心诸史。第 二年即中进士。 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知几虽长于文词,却耽悦乙部,夙好史学,虽因仕进一度中断 史传的研习,然而史学以后一直是他的终生事业。就《史通》一书看,也可证他早年通 过苦读蓄积的内在资源十分丰富,而就他的史学抱负及对历史领悟的深度言,更可说他 是司马迁之后史界最有原创思想的人物。 知几出生时,距贞观之治已有十余年。高宗缵绍,懦弱无能;武则天性格枭杰,纳入 宫廷后,运用各种政治手段除掉褚遂良、长孙无忌诸人,夺取皇后地位,开始控制朝政 。这是知几成长时期当附及的社会政治上的大事。 第二个时期从二十岁(680年)到三十九岁(699年),为出仕时期,知几进士及第后授获 嘉县主簿,做了十九年的九品芝麻官,因位居清闲,故能从容潜览史籍,进行广博深入 的研究。如他自述:“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于是思有余闲,遂获本愿。旅游京洛, 颇积岁年,公私借书,恣情披阅,至如一代之史分为数家,其间杂记小书又竟为异说, 莫不钻研穿凿,尽其利害。”他读书不仅广博,且能独立思考,凡古今大事,都能原始 要终,究源竟委,寻其枝叶,颐彼泉薮,为以后《史通》的撰写打下深厚基础。 获嘉距政治文化中心长安不算太远,除公私藏书借阅极为便利外,还有可能接触或了 解中央政治。武则天天授元年(690)称帝后,知几曾应制表陈四事:一是官吏阶勋应以 德举才升,不能滥授;二是户禄谬官,多如沙砾,宜加裁削;三是谏大赦,大赦太频, 犯罪者了无惧惮,易滋生事;四是刺史不断更换,倏来忽往,做官如居旅馆,所以非三 年以上,不应迁任。具见他不满武后,又痛恨时吏横酷,官爵僭滥,故又撰《思慎赋》 以刺时。 第三个时期从三十九岁(699年)调京任职到六十一岁(721年)贬安州别驾卒,为修史与 著述时期。这段时间,知几“三为史臣,再入东观”,除最后一年贬安州外,一直都在 京城修史。先后官定王府仓曹、著作佐郎、左史、风阁舍人、著作郎、太子中允、率更 令、秘书监等职,参修《三教珠英》、《唐史》及实录。 从表层看,知几这段时期是任当其职,偿其修史夙愿了。其实却大谬不然,武氏掌权 后,曾爆发过徐敬业匡复庐陵王,讨伐武后的战争,以后宫廷政变不断,武韦庶族与李 氏贵族斗争激烈,直到唐玄宗在斧声烛影中平定太平公主,才重又出现开元之治。如果 说贞观之治与开元之治是马蹄形的两端,那末知几一生正好处在它的底部。入京奉职后 ,武氏党人垄断志局,对修史工作横加干涉,胡乱指挥,致使史馆成为“素食之窟宅, 尸禄之洲薮”。这就引起了知几的极端不满,深感“任当其职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 美志不遂”,郁怏孤愤,无以寄怀,故上书萧至忠,指陈史馆弊病,要求罢退,并发愤 总结自己多年史学心得,将超越之理想化为具体之著述,以私家之力撰写《史通》一书 。 知几在史馆深感一家之言的学术不能自由发展,超越的价值理想与现实秩序之间始终 存在着紧张。这是决定他政治态度的一大重要因素。在李氏贵族与武韦贵族的倾轧中, 有两件事可证明他是忠于李唐王室的。一是讳嫌历来只避皇帝、皇后,从不避太子,而 玄宗(隆基)在东宫,他以音类其名改子玄,可说是比较特殊的做法;二是景龙二年(711 年)太子隆基亲奠国学,有司草仪注,令从臣都乘马著衣冠,他上《衣冠乘马议》,认 为博带褒衣,草履高冠,是车马之服,非马上所施,用心如汉司马相如《谏猎赋》,怕 长裙广袖,鸣珮纡组,太子稍有不慎,容易马惊人坠,有损威仪。由此二事可 知,他对李唐政权是维护的,或者说玄宗对他是有向心力的。有人说他二哥知柔曾参加 平定徐敬业,自然他也属于坚决维护武氏统治之列。此说显然不能成立。而文化革命中 ,史学沦为政治任意使唤的婢女,知几也被胡诌为法家学者,是武氏政权的吹鼓手。事 实上他在史馆二十年颇不得意,后半生完全站在李唐一面,是一个道地的尊重儒家经典 的历史派儒家学者。 开元九年(721年),知几六十一岁,因长子贶犯事流配,上疏诉理,触怒玄宗,贬安州 别驾。他到安州后,抑郁孤愤,不久苦闷而死。他的不幸很有代表性或象征性,这是那 个时代多数杰出学者的通常命运。 知几一生著述很多,除参修过《三教珠英》、《唐史》及各种皇家家录外,尚有《文 集》三十卷,虽已亡佚,但尚有部分诗文保存至今。主要代表作则是他一生惨淡经营, 象征我国古代史学成就高峰的《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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