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珮先生《史通》讲演录(4)
史才论没有明确提到史德。明代胡应麟《史书占毕》(见《少室山房笔丛》)称“才、 学、识三长,足尽史乎?未也,有公心焉,直笔焉”。清代章学诚在此基础上发挥说: “刘氏之谓才、学、识,犹未足以尽其理也”,又加上一个史德,成为四长。他说“德 者何?谓著书之心术也”,即史家如实反映史实,据事直书的品德,也就是胡应麟说的 “公心”与“直笔”。把史德作为史家应具备的重要条件单独提出,强调其作用,固属 必要。但若据此谓知几完全不讲史德,则又失之千里了。《直书篇》说:“正直者,人 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惑经》篇说:“良史以实录为工。”他认为趋邪而弃正, 是“不践君子之迹,而行曲自陷小人者”。所以十分强调史德及公心的重要,并反复褒 扬直书,反对曲笔。他强调秉笔直书,但又说“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很有些全 面观察问题的辩证因素,贯穿《史通》一书,也处处表现了这种原则。以《魏书》为例 ,其书“抑扬失当,毁誉任情”,历来被称为“秽史”。知几对著者魏收指责很多,批 评严厉,但对他创立《序纪》,叙述拓跋圭开国以前事,仍从体例上加以肯定。可知史 德表现在史家身上,就是公心(潜在心理意向);表现在史书上,则为直笔(外显的客观 态度);而要做到直笔,又必须立论全面,褒贬有据,“善恶必书,斯为实录”。 五 刘知几对唐初史馆深恶痛绝,他对此展开了激烈的批判,并深赞一家独断之学,突出 表现了史家应有的批判反省精神和力求突破的超越精神。他批评史馆积弊,窒碍修史者 有五:一是著述无主,条章靡立,搁笔相视,含毫不断,首白可期,汗青无日;二是视 听不赅,簿籍难见,风俗沿革,无以资凭;三是多士如林,喙长舌杂,取嫉见仇,难以 直书;四是禀承监修,意见滋繁,一国三公,无所适从;五是铨配不当,科条未明,相 互推诿,坐变炎凉。可见与其说史馆是学术性史家群体,不如说是政治性官僚群体。 以上五条,是知几身居史局,备尝酸辛后得出的结论,是符合当时史馆实际的,足以 说明他对当时的政治结构特别是政治对学术的粗暴干预,始终保持了一个严正史家应有 的批判的距离。而缺乏精神与理念支撑的制度,不仅不可能修纂出真正优秀的史书,其 本身的正当性也值得质疑。这也说明“史家三长”的具体现实还有一个制度的合理化的 问题,政统之外更应有史家独立的学统。《因习篇》载他在史局被配撰《李义琰传》, 琰家于魏州昌乐已三代,所以他厘订籍贯,称义琰为魏州昌乐人,监修见后大笑,认为 深乘史体,遂依李氏旧望,改为陇西成纪人。这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个例证,可识知几虽 尊重事实,颇有才识,却为监修掣肘,难以发挥才能,更不能自由思想。因此,他极为 推崇丘明、子长、班固、陈寿之史,认为他们都出自家庭,创于私室,藏之名山,传诸 后世,“何必身居廨宇,迹参僚属,而后成其事乎?” 知几对史馆弊病的批评,对后世有很大影响。从反面看,后来官修正史,从刘昫《旧唐书》到赵尔巽《清史稿》,都出于众手,领修多是外行,在二十五史中地位不高 。《明史》稍可称述,实又出万斯同私人之手。从正面看,《通典》、《通鉴》、《文 献通考》等优秀史学名著,都由主编或个人独断,质量远胜官修正史。特别是司马光, 他既受《史通》影响,弃纪传体之短,以编年叙事之法周纳一千三百六十二年政治大事 ,又力避史馆之弊,一方面发挥刘攽、刘恕、范祖禹协修三人各自的专长,量才使用 ,分工配合;一方面又亲自动手,总揽大纲,笔削定稿,监修、主编一身而二任。《通 鉴》的成功明显受到刘知几对史馆弊病批评的影响,也就是说,是在《史通》启发下才 树立了集体编写和个人负责相结合的良好典范的。 《史通》包括的范围极其广泛,代表了中国史学不断发展和突破的正面力量。《自叙 》篇说:“《史通》之为书也,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道不纯,思欲辩其指归,殚其体 统,夫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究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 吞千有,自《法言》以降,迄于《文心》而往,固以纳诸胸中,曾不蒂芥者矣。夫其为 义,有与夺焉,有褒贬焉,有鉴诫焉,有讽刺焉。其为贯穿者深矣,其所商略者远矣, 其所发明者多矣。”在具体的史学方法上,他还有很多主张,如搜集史料要“征求异说 ,采摭群言”;鉴别史料要“练其得失,明其真伪”;叙事要折中适宜,均平合理,一 言而巨细缄该,片语而洪纤靡漏”;体例要明确时限,名实相符;人物要“区别流品” ,辩明功过;言语要若出其口,“从事而书”。这说明了《史通》一书的有关讨论,不 仅为隋唐以后的史学发展提供了新的思想前提,而且也提供了不少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的 方法论依据。限于时间,不复具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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