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的轶事初探:以希罗多德的《历史》为参照
东西方两位伟大的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前484-前425)和司马迁,在过去常常被相提并论。① 毫无疑问,他们之间存在明显的差异--希罗多德的《历史》所涉及的范围仅局限于希腊人和波斯人的冲突上,而司马迁的《史记》却是对从上古至他所处时代所有已知历史的记录--但是其相似性也是惊人的。两人作品中的大量材料都是在广泛的游历中通过与他人的对话搜集而来,此外,他们的创作动机也极其类似。希罗多德在其作品的第一行就提到“他所以要把这些研究成果发表出来,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为了使希腊人和异邦人的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不致失去它们的光彩”。② 司马迁也发表过类似的看法,他在自序中承认“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并于第一篇列传里总结说:“岩穴之士,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土,恶能施于后世哉?” 然而,本文的主旨并不在于讨论哲学层面的创作动机,而是在于分析这两部伟大史书的具体结构,特别是它们对轶事的使用,因为轶事实际上在这两部书里扮演了主要的角色。希罗多德向读者呈现的第一个人物是吕底亚的统治者克洛伊索斯,他注明这样的安排只是因为“据我们所知道的,这个克洛伊索斯在异邦人中间是第一个制伏了希腊人的人”。在寥寥数语的描述后,希罗多德又用几句话简单回顾了在克洛伊索斯之前的统治者--曾经统治吕底亚达505年之久的赫拉克列斯的后代。随后希罗多德放慢了叙述节奏,讲述了一个关于王位继承的奇怪的故事来娱乐读者。故事发生在公元前7世纪第1年吕底亚的首都萨尔迪斯,③ 那时的国王是坎道列斯,他“宠爱上了自己的妻子”,这在古代西方的王室成员里并不常见。希罗多德接着写道: (坎道列斯)把她宠爱到这样的程度,以致认为她比世界上任何妇女都要美丽得多。在他的侍卫当中有他特别宠信的一个人,这就是达斯库洛斯的儿子巨吉斯。坎道列斯把所有最机密的事情都向这个人讲。既然他对于自己妻子的美丽深信不疑,因此他就常常向这个巨吉斯拼命赞美自己妻子的美丽。在这以后不久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命中注定要遭到不幸的坎道列斯向巨吉斯这样说:“巨吉斯,我看我单是向你说我的妻子美丽,那你是不会相信的(人们总不会像相信眼睛那样地相信耳朵的)。你想个什么办法来看看她裸体时的样子罢。”巨吉斯大叫着说:“主公,您要我看裸体时候的女主人么?您说的这话是多么荒唐啊。您知道,如果一个妇女脱掉衣服,那也就是把她应有的羞耻之心一齐脱掉了。过去我们的父祖们已经十分贤明地告诉了我们哪些是应当做的,哪些是不应当做的,而我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学习古人的这些教诲。这里面有一句老话说,每个人都只应当管他自己的事情。我承认您的妻子是举世无双的丽人。只是我恳求您,不要叫我做这种越轨的事情。” 但是在坎道列斯坚持下,巨吉斯被安排藏在卧室门的后面,这样他就能看到坎道列斯的妻子脱掉衣服上床的情形。在巨吉斯偷窥成功以后: 他就从房中偷偷地溜出去了。可是,当他出去的时候,她是看见了他的,于是她立刻猜到了他丈夫所做的是怎么一件事,可是,由于害羞的缘故,她并没有叫了出来,甚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对她的丈夫坎道列斯进行报复了。……然而到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她便从自己的仆从当中选出了一些她认为对她最忠诚的人来,对他们作了部署,然后派人把巨吉斯召到她面前来。……巨吉斯来到的时候,她就向他说:“巨吉斯,现在有两条道路摆在你跟前,随你选择。或者是你必须把坎道列斯杀死,这样就变成我的丈夫并取得吕底亚的王位,或者是现在就干脆死在这间屋子里。这样你今后就不会再盲从你主公的一切命令。去看那你不应当看的事情了。你们两个人中间一定要死一个:或者是他死,因为他怂恿你干这样的事情;或者是你死,因为你看见了我的裸体,这样就破坏了我们的惯例。” 毫无疑问,巨吉斯选择了弑君而不是自杀,他“随着王妃进入了寝室。她把一把匕首交给巨吉斯并把他藏在同一个门的后面。而过了一会儿,当坎道列斯睡着的时候,巨吉斯便偷偷地溜出来把坎道列斯杀死了,这样巨吉斯便夺得了坎道列斯的妃子和王国”。④ 那位不知名的皇后和巨吉斯之间的对话仍然很程序化,因此几乎没有展现出暴力中任何一人的形象。希罗多德讲述这个故事似乎带着三个目的:第一,这是一个揭示事件起因的情节。他告诉读者,在坎道列斯被杀以后,吕底亚的人民对是否支持巨吉斯作为他们的统治者产生了分歧,最后决定根据戴尔波伊神殿的神谕来宣布巨吉斯是否能够称王。神谕确认了巨吉斯的地位,因此巨吉斯进献了很多金银给戴尔波伊神殿,同时也形成了一项向神殿进献贡品的传统;第二,这个故事取代了一系列描写如何诱拐已婚和未婚妇女的概述,成为了显然最为详细与吸引人的叙述;第三,安排这个令人难忘的故事也许是出于吸引读者的目的,驱使他们带着热情去阅读接下来的八本冗长的《历史》。 《史记》的开篇在某种程度上也运用了与《历史》类似的手法。虽然司马迁在卷一《五帝本纪》里对传说中三位皇帝的叙述远远多于希罗多德对坎道列斯祖先的描写,但是他仅仅关注于黄帝、颛顼和尧作为伟大的教化者的公众形象,对其个人形象或者说个性并没有提供什么细节。而从对第四位皇帝舜的一系列轶事的记载中,可以看出他第一次偏离了那些神化远古统治者的创作模式。如同希罗多德在坎道列斯的故事之前列举其先祖一样,司马迁在记录舜的轶事之前也记载了舜的祖先的谱系。⑤ 同时,这些轶事关注了舜家庭生活的艰难,这又再次与希罗多德关于坎道列斯私人生活的叙述相对应: 舜,冀州之人也。……舜父瞽叟盲,⑥ 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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