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环境史发轫于上世纪90年代。20年来,相关研究得到了长足发展,投身于这一领域的学者日渐增多,环境史的理论架构与研究范式等问题也都得到了深入而全面的探讨。国内接连召开了两次大型国际环境史会议,出版了两部较有份量的论文集。① 在2009年8月召开的第一次世界环境史大会上,十多位中国学者步出国门,直接与国外同行进行学术交流。2010年,《历史研究》又专门推出一组环境史笔谈,朱士光等6位学者对环境史的构建模式与发展方向做了进一步探讨。这些都表明环境史日渐壮大,逐渐成为历史学科中重要的研究热点。不过,人们对环境史的认识还存在若干误区,② 笔者近来做了一些思考,特撰此文进行初步的探讨,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环境史与环境变迁史之关系 为环境史下一个清晰明确的定义一直是诸多环境史学者孜孜以求的目标。美国学者罗德里克·纳什、莱斯特·比尔斯基、唐纳德·沃斯特以及休斯等人都对环境史的定义提出过自己的看法,③ 国内学者也做了较多的探讨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④ 但是就笔者所见,诸多学者的定义都没有对环境史与环境变迁史之间的关系作出明确的界定。不少学者自觉不自觉地把环境史等同于环境变迁的历史,相当多的环境史著作其实是在这一理念指导下完成的。近年来环境史方面的专著层出不穷,有些含金量还颇高,⑤ 但这些作品大都集中于一个区域或一个时期的环境变迁,未能彰显出环境史的特色和学术理念,自然与历史、环境与人类也并没有被很好地整合到一起。 为什么会出现环境变迁史一统天下的格局呢?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在于目前的环境史在学理上并没有突破历史地理的束缚,投身于环境史研究的学者大多具有历史地理背景,他们主要运用的仍然是历史地理的理论和方法,从而使得多数成果给人以借环境史之新瓶装历史地理之旧酒的感觉。要想扭转环境变迁史取代环境史的趋势,就要突破历史地理的藩篱。 毋庸置疑,生态环境史与历史地理学关系极为密切,某种程度上说,中国环境史就是在历史地理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多年来,学者们对两者关系进行了较多探讨。⑧最近,参与《历史研究》笔谈的几位学者又对两者的关系做了进一步解构,但历史地理学者与非历史地理学者之间仍存在较多分歧。朱士光认为历史地理学的核心理念--人地关系极其重要,应当也贯彻到环境史的研究中;[1]邹逸麟主张多学科的合作,但其提及的几个应该关注的领域仍处于人地关系的框架中;[2]蓝勇对区域环境史的思路有较多论列,着眼点也仍在环境的变迁上:[3]王利华则认为环境史要进一步发展,必须厘清历史地理学的人地关系研究与环境史研究之间的区别。[4] 笔者以为,人地关系应该是环境史的重要研究内容,但不应该将其视为环境史的全部内容,更不应该将人地关系理解为环境的变迁。历史地理学为环境史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但后者若受到前者过多的牵制就会导致研究主题狭隘、研究方法单一和生态学理念缺位等若干问题。此外,学理难有突破和思维惰性增长等问题也会接踵而来。我们必须承认的是,环境变迁是环境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抽去了环境变迁的部分,环境史也就丢掉了安身立命之本;但我们更应清醒地认识到,环境变迁史绝不是环境史的全部。若只把注意力聚焦在环境变迁上,对其他问题视而不见,环境史将会陷入僵化呆板的困境。要突破困局,当前要做的主要工作是拓展领域和转换视角。 (一)领域拓展--环境与社会并重。从研究领域来看,环境变迁固然是环境史探究的对象,社会的变迁从未逸出环境史关注范围之外。笔者认为,环境史所关注的变迁,实际上就是自然环境与人类之间的塑造与被塑造关系,大致有四种类型:其一,环境的自我塑造。亿万年来,自然环境有其自身的演变机制与脉络,人类未施加影响的情况下,自然界中的海陆进退、气候冷暖干湿交替、地表的升降和地貌的侵蚀搬运等变化进程一刻都未停息过。其二,人类对环境的塑造。人类诞生以来,不断通过自己的活动改变自然界,引起了植被状况、水文条件、动物分布等的变化。其三,人类的自我塑造。人类通过政治、经济与文化活动不断改变自身的物质与精神面貌,也可称之为自我驯化。其四,环境对人类的塑造。环境状况也在人类社会演进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族群差异、发展方向、社会结构等等无不受到环境的制约。 就目前的研究状况来看,已有的环境史研究成果主要关注的是第二类型,即人类对环境的塑造作用。环境科学、生态科学、地质等自然科学领域的学者已对环境自我塑造进行了大量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可以直接为我们所用。唯独环境对人类的塑造及人类对环境的适应方面,学者们用力仍明显不足。而这缺失的部分也恰恰是环境史最有价值的部分,缺失了这部分内容,环境史将会变得极为空洞。 因此,生态环境史应该将以上四种类型全部纳入自己的研究范畴,环境变迁之外更应考究社会变迁,关注环境与人类之间纷繁复杂又生动鲜活的互动关系。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同样会在我们的观察范围之内。环境史将会是真正的整体史,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通过对自然与社会进行高度整合而开创出许多更新的领域。 (二)视角转换--变与不变兼顾。从研究视角上看,我们应该具有动静兼备的观察方法,探究环境状况时不仅要注意到“变”,也要注意到“不变”。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考量:其一,从质量关系上来看,前工业时代的生产、生活方式虽也有变化,但人类受制于环境又反作用于环境的表征与后果大体上是前后一致的,所以文明演进历程是量变、质变兼有,而以量变为常态。因此,我们在探究传统时代的物流与能流状况时,注意到量变的同时还要注意到质变。其二,从时间跨度上看,长时段的环境与社会都是变动不居的,此为变;而短时段的一切又近乎静止不动,此为不变。其三,从空间区域上看,传统时代的农耕区的范围在不断扩大,非农耕区不断地演变为农耕区,此为变;而某一地区一旦成为农耕区后,地表景观的变化也是很微小的,此为不变。 为了更好地切入所讨论的问题,就有必要引入一种“不变”的视角--“准静态”的视角。所谓“准静态”,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即动中有静,静中又有动。在这种准静态下,我们分析各个生态要素是如何布列的,这样的布列状况对社会会产生什么影响,人们又如何调适自己的生产生活方式去应对这种特定的生态状况。准静态视角在以下两种情形下适用:1.较长时段但生态状况并无根本性的变化,如史前长达百万年的时间里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早期农业时代数千年之久的人与环境之互动,都可从准静态切入进行深入剖析。2.探究某一时代某一区域的环境状况与人们生产生活之关系时,相当于从历史演进的胶片中切下某一断片,变化可能是极其微小的。以黄河以北的大部分平原地区为例,当森林、草地、沼泽、湖泊、湿地都开发殆尽后,明清时期的生态环境状况其实再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我们关注的焦点应该放在特定环境条件限制下的人们的生产生活。这时更多采取“准静态”的视角,就能更好把握环境与人之间的互动调适关系。 总之,通过引入“准静态”视角,可以使环境史实现“动静兼备”,从而大大彰显环境史的特色,帮助我们改变过分关注环境变迁史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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