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境史与环境保护之关系 近年来环境史理论方面的论文层出不穷,但似尚无学者对环境史与环境保护史的关系作出明确的界定。一些非环境史学者往往把环境史等同于环境保护的历史,圈内学者也或多或少存在这样的倾向。标有“环境保护”字样的历史论文非常多,其中尤以关注先秦环保理念的文章为多,⑦ 在不少学者的笔下,先秦是中国环境状况的黄金时代。关注其他朝代环保状况的文章也不少,仅2010年笔者所见到的就有4篇。⑧ 毫无疑问,环境史是在环境问题日趋严重的背景下兴起的,其产生发展与环保主义运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环境保护也天然地就是环境史的重要研究内容。[5](P36-40、113-114)但是,环境史却不能简单地界定为环境保护史,其研究范围要广阔得多。一言以蔽之,环保史从属于环境史,而环境史却不等同于环保史。只围绕环境的破坏与保护做文章,对环境史的长远发展是非常不利的,主要的消极影响有以下两个方面:1.环境史的内涵极为丰富,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方方面面都为其所囊括。上文已指出,人对环境的塑造作用只构成环境史研究的一部分,人的塑造作用包括积极与消极两方面,保护又只是积极塑造作用中的一种类型。这么看来,环境保护也只是环境史研究对象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眼光只盯着环境保护这一小块,就犯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认识错误,环境史断难取得长足发展。2.环保思潮是上世纪中后期才兴起的,古代也曾有些具有环保色彩的政府与个人行为。但传统时代的环境问题并不如工业社会严重,相关的行为只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出现,数量非常少,不具有自觉性和现代的环境意识,中国的环境保护意识的真正觉醒可能更要晚至上世纪晚期。若只关注环境保护的话,我们会发现可研究的问题少之又少。此外,若用环保思维去探讨中国古代环境史,可能会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因此,我们必须做到以下几点。 (一)摒弃激进的环保意识形态,奉行生命中心主义。环境史学者大都有着强烈的环境忧患意识,时时牵挂着人类的前途与命运,更多悲天悯人的情怀。可以说,强烈的环境诉求与批判意识正是环境史的灵魂所在。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尽量避免激进的环保主义立场。过分强调环保意识形态,会有趋于偏激而背离客观真实之虞。过强的环保意识,往往导致环境中心主义的立场。站在这一立场看问题,会发现人类诞生以来一直在对环境施加恶的影响,最终推导出的可能是颇有宗教意味的原罪论。 其实,环境无时无刻不在自我演变。而生命出现以来也积极地对环境施加干预,人类诞生后只是使得干预作用进一步强化。不对环境产生任何干预,所有的生命都无法生存,人类也不例外,所以环境中心主义的立场是不足取的。我们要批判对环境的过度开发,但这不意味着就要盲目推崇完全无人力干预的荒原。那么我们该采取怎样一种立场呢?王利华最早引入的生命中心主义的立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曾在多篇文章和多个场合中表明这一立场,他认为环境史“应当转向对人类与自然协同演进关系的系统思考,‘环境史’应当成为一种既具有强烈现实关怀、又具有深刻历史哲学思考和生命价值追求的特殊事业。”[4]站在生命中心主义的立场上观察问题,既纠正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狂妄与自大,又避免了环境中心主义的偏激与悲观,从而可以写出真正客观公允的历史来。 (二)规避衰败论定势思维。学界过多关注环保历史,与衰败论的盛行有关。环境史学者在开展研究前往往已抱有一种先验性的认识,即环境在不断衰退,而衰退的罪魁祸首是人类。于是,多数的研究都是在为这一先验性的结论作注脚。这样的研究模式当然也有其合理之处,却也导致了偏离客观真实和僵化思维的弊病。要走出认识误区,就应纠正这一定势思维。 1.要避免机械决定论或过度联系论,不要把任何自然灾变都与人类对环境的干预扯上关系。将环境的变迁与人类活动联系起来是有道理的,但过于夸大人类的影响力--特别是传统时代--则是有问题的。我们知道,有史以来环境的自我变化是惊人的。太阳活动状况、地质变动、洋流与气团异动等自然现象,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依然如此,在传统时代人类更是无能为力。所以,把传统时代环境变迁的原因过多归结到人类身上未必合理。 2.避免唯自然论,不应盲目崇拜不加任何干预的“纯自然”。实际上也并不存在真正的纯自然,我们知道生命诞生以来一直在对环境进行积极的干预。生物在大气组成、物能流动、地质结构、土壤成分、地表形态等方面的变化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人类诞生以后,进一步加强了对自然的干预。如果去掉所有的干预,整个自然环境将变得死气沉沉。我们要对人类的干预作用加以调控,以便实现人类与环境的和谐相处,而非彻底抹去一切干预,那样不惟人类无法生存,所有的生命也将不复存在。 3.避免作简单量化的对比,不应无视史料留存数量的差异,而直接进行量化对比。人们总是对自己生存时代的信息了解最多,而对历史上的信息了解相对要少,于是总容易产生当代灾难要比先前时代多的感觉,从而形成衰败论的观点。如有学者喜欢统计历史上的灾害记录来做量化分析,由此来探讨灾害的发生和变化规律,结论都是自古至今自然灾害越来越多,危害越来越大。他们很少注意的是,某时代文献遗存数量与距今时间的长短呈负相关关系。越是晚近文献越丰富,关于灾害的记载也越多,反之亦是。这意味着统计分析时样本的选取就是不合理的,其分析的结果往往也经不起推敲。跳出简单的量化分析模式,我们会发现环境状况并非呈线性恶化趋势。 三、环境史与传统史学之关系 国内不少学者对环境史并不完全认同,他们一则以疑,一则以惧。疑的是环境史能否在史学中站稳脚跟,惧的是环境史是否会给传统史学带来致命的冲击。那么环境史与传统史学的关系该如何梳理呢? 把环境史视作洪水猛兽是没有道理的,环境史之于传统史学,并不是完全的决裂与背弃,两者之间继承的色彩颇为浓厚。环境史归根结底是立足于传统史学之基础上的,且天然地与传统史学密不可分。历史地理、农业史、考古学构成了环境史重要的本土渊源,而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人口史、灾荒史等史学分支也为环境史的发展作出了贡献。没有传统史学提供的丰富营养,也就不可能有环境史的茁壮成长。传统史学所关注的一切事项也都在环境史的关注范围内,环境史只是力争在传统史学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谋求新的更合理的叙述形式与阐述模式,其真正旨趣在于“取百科之道术,求故实之新知”。⑨ 通过对新旧史学的更好整合,新课题和新领域将不断涌现,笔者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不同类型的研究可以分别冠名为社会生态史、生态社会史、政治生态史、生态政治史、经济生态史、生态经济史、文化生态史、生态文化史、军事生态史、生态军事史、生活生态史、生态生活史、性别生态史、生态性别史等等。⑩ 与其说环境史是要颠覆传统史学,不如说是要引入新思维新视角更换新鲜血液来改造传统史学。我们的叙述模式与阐释方式都会有所变化,但我们的根基依然在传统史学。环境史为史学引入了新视角、新理论和新方法,是对传统史学的视角、理论和方法的补充,而非彻底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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