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起源于日本先民原始自然信仰,是一种民族宗教。不过,自从神道出现以来,就不间断地吸收外来宗教和思想文化,并不断变换民族信仰与外来文化的组合。宏观而言,至日本战败为止,神道经历了原发的“土著神道”、与外来宗教以及文化交融而变得思想丰富的“融合神道”、剥离所有外来文化之后被扭曲的狭隘的极端民族主义神道三大历史阶段。第三阶段极端民族主义的“扭曲神道”,即是本文所论述的主题。 本文所使用的“扭曲神道”,是指具有极端民族主义共同特征的日本近世出现的复古神道和近代以后形成的国家神道,它们迥异于之前的传统神道。如所周知,神道源于日本古代自然崇拜,其后虽然天皇家族为证明其统治日本的合理性而编制出神皇一系的神话传说故事,但鲜有抵制外来文化的诉求。相反,传统神道还不断吸纳佛教、儒家思想等外来文化,丰富了神道文化精神的内涵,形成了神道融汇外来思想的传统。而扭曲神道是对上述传统神道精神的激烈反拨。扭曲神道以复古神道为开端①,把传统神道中的外来思想文化作为“异己的他者”进行了非理性、全方位的攻击和排斥,并试图以此建构以神国史观为内核的日本民族的文化认同,使传统融合神道被彻底扭曲而陷入恶性排外、唯我独尊的文化民族主义的思想泥沼。扭曲神道发展到国家神道阶段,不仅承袭了神国史观等复古神道的诸多思想观念,而且将其具象为以忠君爱国和天皇崇拜为核心理念、要求全体日本臣民无条件遵从的国家意识形态,并将其运用于不断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的暴力民族主义的行动。简而言之,如果说复古神道尚属于民间学者对内宣扬的文化思想意识,那么国家神道还体现了国家对外扩张的政治意志。 近些年来,国内有关日本神道的研究颇有升温之势,与本文论题相关的著述也不在少数。②诸多论著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或多或少地触及本文论题中的某些局部问题,对笔者多有启发,并成为本文写作的重要参考。另一方面,这些论著尚未把复古神道和国家神道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整体放在极端民族主义的框架中进行系统研究。日本学界也基本处于这种状态。有鉴于此,笔者以为,以“扭曲神道”这一概念为依托,来探求从复古神道到国家神道的异常生长机理,或可开拓新的研究路径及研究课题。 与复古神道和国家神道相对应,本文将近世以来的日本极端民族主义分解为文化民族主义和暴力民族主义。学界对这些概念众说纷纭,褒贬各异,笔者无意参与这种理论性探讨和论争,而是旨在通过这些概念更清晰、深刻地认识扭曲神道由复古神道异化为国家神道的性质的异同和内在逻辑。为避免陷入概念论争,在此仅对本文语境下所使用的文化民族主义和暴力民族主义的含义稍加说明。 大而言之,所谓文化民族主义是指反映在文化领域的民族主义,即“注重的不是民族主义的政治、经济侧面,而是民族主义的文化侧面”③。中国学者概括指出了文化民族主义的若干特性:“把文化民族主义等同于极端复古主义,并带有原教旨主义倾向。这种观点认为文化民族主义基本属于一种自我封闭的民族意识……它是一种在其他国家的压力下做出的被迫的反映式的民族主义。”④日本学者也给出了相近的界定:“所谓文化民族主义,是指民族的文化自我认同意识缺乏、不稳定,在受到威胁时,通过文化自我认同意识的创造、维持、强化,争取民族共同体的再生活动。”⑤上述界定中的复古主义、原教旨主义、自我封闭的民族意识、文化自我认同意识等诸多要素,基本反映了本文所使用的文化民族主义的内涵。此外,上述界定都提及了外部压力对形成文化民族主义的刺激作用,诸如“在其他国家的压力下”、“受到威胁时”,这里的压力显然是指政治、军事压力。但是,在复古神道形成之初,外来的压力和威胁似乎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在国学家们的著述中鲜有反映,因而如果要谈论复古神道与外部因素关系的话,可以表述为:通过对外来文化的“超越”来建立日本民族文化的认同。 关于“暴力民族主义”一词,是仅在本文语境中使用的与文化民族主义相对应的用语,顾名思义,即暴力与民族主义的结合,可以理解为民族主义的暴力化。简而言之,如果说文化民族主义是依靠“极端复古主义”式的对外来文化的“超越”来试图实现日本民族文化认同的民间文化思想的话,那么,暴力民族主义就是通过宣扬神国思想来建立日本军国主义武力霸权的国家政治;如果说文化民族主义是为应对外部强势文化压力而被动抵抗的思想意识,那么,暴力民族主义则是为建立军事帝国而主动对外施加暴力的精神支撑及其行动。 本文旨在对扭曲神道做一番梳理分析,厘清其由文化民族主义的复古神道思想为开端,经“暴力民族主义文本”阶段,最终恶性膨胀为以国家神道为引导的暴力民族主义行动的演化过程,并对战后国家神道意识的复活做扼要的解说。这条历史线索不仅有助于破解近代以来“日本帝国”自我膨胀、与邻为敌、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的精神基因,也有助于我们认清战后日本右翼人群的思想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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