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关于时间型的世界史观,高坂举出了阿奎那的基督教历史观、孔德的进步历史观和黑格尔的发展历史观加以阐释。阿奎那在《神国》中展现了他的基督教历史观,即世界历史是神救济人的历史。神以六天创造了世界,第七天休息;六天分为六个时代,相当于人生中婴儿期、少年期、青年期、壮年期、中年期和老成期;第七天安息时代到来,由神展现的人的历史再次回归神。与可以在各自文化圈中进行反复的空间型世界史观不同,阿奎那认为相对于人类全部历史而言,人的生涯只有一次;人的普遍性被纳入一个时间之中。这就是时间型世界史观的原型。启蒙时代的历史观以进步为原理,其代表是孔德的历史三阶段论。孔德认为人的历史经历了神学阶段、哲学阶段和科学阶段而不断进步。神学阶段是魔法、禁忌和咒物的世界,古代的奴隶社会和中世纪的封建社会属于此阶段。打破中世纪的神学束缚,进入第二期的哲学阶段,即启蒙主义与无政府主义时代。以法国革命为起始,进入第三阶段的科学实证主义时代。黑格尔在其世界历史的哲学导论中,提出世界历史的基本构想:理性是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个人是实现手段;国家是实现场所。在黑格尔那里,精神的自由即理性的实现是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推动历史进步的是潜在于个人又超越个人的普遍性的“理性的狡智”(List der Vernunft),但个人不过是手段,理性最终要在作为客观精神之体现的国家中实现。因为个人自由与整体意志、主观的与客观的在国家层面上才能被综合,真正的自由才能实现。因此,世界历史与国家同时开始。世界历史不单是政治史,它还与艺术、宗教、哲学即黑格尔所说的绝对精神密切相关。客观精神与绝对精神即国家与文化体系之相互对应的历史发展的统一实体,则是民族精神。因此,所谓世界历史就是通过这种民族精神的关联而实现自己的一种世界精神。 高坂总结以上三种时间型世界史观,指出其共性特征:其一,三者都把历史的展开看作是某种合乎理性的东西的展开,表现出历史乐观主义的立场。其二,“不拘于人的各种地域和时代的差别,认为历史是依据普遍规律的一种连续的进步或者发展。”⑤ 最后,高坂以欧洲为例评介了主体型的世界史观,他认为这是世界史观中特殊的立场。第一,他举出与德国观念论的世界史观不同的历史神学,这一历史神学以戈加滕(Friedrich Gogarten 1887-)为代表。德国观念论的历史哲学认为,历史位置、形势、课题在其前一个时代中已经酿成,现在是其发展。即过去与现在是自我同一的普遍表现,它们是内在关联着的,过去是通向现在的道路,同时,现在又潜在于过去之中。当然,未来也潜在于现在之中。如同黑格尔的世界精神所示,历史终究是一个巨大的自我发展,是我的扩大。与之不同,戈加滕认为,历史不是从我出发,不是我的扩大。历史始于你,是我对你的呼唤、要求、命令的解答、了解与听从。你不单是我的延长,我你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异。你与我相遇是历史的偶然,是难以预料的。在这里,历史的新境地被打开,即历史的新奇性、根源性、偶然性与非理性。在我与你的关系中,人常常被投入全新的历史境地,时常需要做出新的决断。这就是戈加滕的历史观。对此,高坂指出,戈加滕对于德国观念论的批判在打破其连续性、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上,是一种超越,有值得深思之处。但是,历史不能停止于主体性。历史的源泉在于超越。历史始于超越与内在的相即。 第二,高坂又评述了尼采的“超人”历史观。指出尼采把历史的意义置于超人、英雄之中,并且人类在超人与大众的斗争中观察历史的动向。尼采在《道德系谱学》中展开的是一种超人与愤慨(ressentiment)的世界史观。上帝死了,超人取而代之,但在尼采那里,超人是实践的主体。 第三,高坂把戈比诺(Josephe Arthur Gobineau 1816-1882)所代表的民族史观作为主体型的世界史观进行评介。戈比诺认为,世界历史终究是由白种人创造的,他们才是历史的主体。高坂在否定了其人种偏见,但肯定了戈比诺在世界历史中发现种的主体,认为这一点具有不可轻视的意义。因为历史的主体尽管是以个体为中介,但终究是具有民族性的主体,这些主体具有种的意味。 在详细分析了上述空间型、时间型、主体型的世界史观之后,高坂提出自己的主张即第四种类型--象征型的世界史观。他说:“世界历史是绝对无的象征的历史。”⑥这里的“象征”是何意思?高坂指出,空间型世界史观为我们揭示了世界史中地域性的意义。大地与绝对者结合,绝对者是多元性的分散表现,其象征就是大地的原理。世界历史一方面与大地原理相关联而呈现多元性,另一方面从当下实践立场看,它常常追求象征性的中心,在此意义上它又是一元性的。也就是说,世界史不单是由过去而来的一股潮流,它往往被世界史的象征性中心重新编织于现在这个时段中,从而形成谱系。空间型世界史观能够体现现在特殊之物的意义,但却有无视甚至否定普遍的缺陷。就时间而言,高坂认为,时间不仅仅具有水平方向,同时还有垂直方向。假如时间只止于水平方向,那么世界历史只有进步或发展而言。时间同时具有垂直方向,世界历史中才有非连续的侧面。也可以说,时间常常从现在开始,世界历史也从现在开始。但现在不能没有过去和未来。即时间从过去开始,同时在根源上也是从现在开始,“现在”既是过去的媒介,同时也把过去作为自己的媒介。这就是“永远的现在”的立场。世界历史是解决人的存在问题的历史,是救济人的历史。用高坂的话说,“历史是绝对者的发现,是象征”。人的理念和命运都与绝对者相关。因此,可以说“世界史终究是象征人的命运即象征性的人的历史”。⑦ 但是,不论是空间型世界史观,还是时间型世界史观,都无视甚至埋没真正的主体性,历史中的超越和绝对也消失了。但是,世界历史要解决人的存在问题,当然离不开主体问题。历史的主体不是单纯的个人,也包括象征性的人、世界史性的个人,这样的个人又把自己的人伦实体带入国家的民族的主体之中。因此,世界史也可以说是象征性民族的历史。不过,主体不能是单纯的自己内存在,而应该是在客观的历史形成中通过超越自己达到真正的自觉。这样,内在的、超越的、民族的、世界的不同的历史生命在连续与非连续的统一中展开。所谓世界历史也可以说就是在历史中超越的历史。 高坂认为,以上三种世界史观都有意义也都有其局限。他对此三种世界史观进行否定性的综合,其原理存在于象征的概念之中。“可以说,那就是第四种类型的象征型世界史观”。⑧高坂所说的“象征”接近于西田的“表现”概念。即认为世界历史是绝对无(无的普遍)的“表现”的历史。这样,作为象征人类命运的历史,“历史的主体”就是“民族”。“真正的世界史的民族通过国家这个形式进行实践,同时产生世界史的文化”。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