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题目,首先涉及考古学科的性质定位或价值取向问题。从世界范围看,对考古学 有两种有关联的,却不同的观点。在美洲,考古学被作为人类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放在 人类学的框架中发展,为人类学的目的服务。而绝大多数的中国考古学家把考古学看作 历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考古学本身就是历史学,她的任务是重构中国历史。 把考古学视作历史学,不惟中国学术界,旧大陆学术界一般如是。因此,这种立场, 当有深刻的原因。这大概是因为除了玛雅文明之外,旧大陆是其他几个主要文明的所在 地。就对人类历史进程的影响看,玛雅文明远没有西亚、埃及、印度、中国和爱琴海文 明的作用大。由此看来,把考古学定位在历史研究,不仅仅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对自己 过去的好奇心所致,实乃有更深刻的学术理由。 具体到中国的情形,一般认为是上个世纪20年代安特生的工作开启了中国考古学的序 幕。事实上,自19世纪末,一些外国科学考察团、探险队就已经在中国境内活动了。其 中也不乏考古学家的活动。然而何以直到20世纪20年代安特生的工作才引起中国学人的 响应,并由此开始了中国考古学的历程呢?这个原因,同样不局限在考古学的内部。 当安特生在中国从事考古活动的期间,中国史学界正在重新检讨历史。文献史学家们 猛然发现,他们有能力摧枯拉朽般地摧毁旧的历史体系,但要建立新体系却远非易事。 对此,王国维“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向学术界展示了地下文物之于 历史研究的重要作用。而安特生则通过仰韶文化的发现和对中华远古文化的研究,进一 步展现了通过考古学构建史前史的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考古学这门外来的学问获 得了中国学术界的接纳。从此,重构中国史的任务,经过几代考古学家薪火承传,直到 今天。 美籍中国学者张光直曾经推测,如果中国学者第一次大规模、成系统的田野考古发掘 不是在文献史学上深受注目的殷墟,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史前遗址,也许中国考古学 对自己的定位及发展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但在我们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促成殷墟的发 掘,固然有一系列偶然原因,但在中国的学术传统和当时的学术气氛下,你不能设想中 国学者会对其他遗址表现出更大兴趣。 二 和文献史学一样,考古学重构历史,必须从资料的年代问题入手。但和文献史学不同 的是,考古学重构历史凭借的是实物遗存。这些实物资料的最大特点是非文字性的,因 而缺少有明确标记的年代线索。即便在历史时期的考古资料中,有文字纪年者也是少数 。为了利用这些没有文字的实物资料搭建起一个历史的时空框架,考古学家不得不花费 相当长的时间创建一套办法、一套概念工具和表述语汇。这套语汇如此晦涩拗口,以致 当考古学家们津津乐道地运用它来互相交流思想时,旁听者则如坠五里雾中。这恐怕是 导致考古学和其他学科长期隔膜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为了搭建这个框架,考古学家 还必须通过田野考古工作积累起足够的资料,此亦非朝夕之功可举。国外考古学为此花 费了百余年时间,中国考古学的这项工作至今也不能说全部完成了。当整个学科埋头于 这种基础资料的积累和整理时,自然也难在其他层次上展开与譬如文献史学等其他学科 的交流。但这是一个必须经过的过程。 历史时期的年代框架主要是通过墓葬材料搭建起来的。以若干有明确纪年的墓葬材料 为标杆,再根据墓室形制及随葬品的特点,将其他没有纪年的墓葬单位串联起来,构成 一个年代序列。进而把这个系列和诸如金银器、玻璃器、瓷器、钱币、铜镜、石窟寺造 像、壁画等其他类别的考古资料的分期编年互相参证,从而获得涵盖内容更广泛的年代 体系。 比较而言,建构史前史的体系,困难要大得多。考古学家必须依靠遗址中不同层位出 土遗物的形制变化情况,对遗址进行分期,再把许多遗址的分期串联在一起,构成一个 地区的比较长时段的年代序列,最后将许多地区的情况排比成一张尽可能完整的总表。 以新石器时代考古为例,自安特生发现仰韶文化不久,学术界开始了有关仰韶文化分期 的研究。上个世纪50年代,这项研究扩大到整个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大部分地区。70 年代后期以来,随着各地一系列新石器时代早、中期遗址的普遍发现,整个新石器时代 的历史框架才终于有了比较完整的轮廓。又以三代考古为例,邹衡先生以郑州出土资料 为主,系统研究了商前期的文化分期,再与商后期殷墟遗址的文化分期连接起来,建立 起整个商文化的分期体系。这个分期成为学界认识三代考古资料的主干。此后,向上衔 接起夏纪年范围内的二里头文化分期、向下续接上两周文化的分期,并逐渐将周围地区 的文化纳入相应的位置,遂构筑起整个青铜时代的分期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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