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1—15世纪西欧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是15—16世纪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萌芽和发展。它的出现使世界历史发生了一次重大的转折。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是一种通过交换实现利润的经济，它与农本自然经济不相容，它的发展需要侵蚀农业经济，它跨越自然界限、国家疆域，开拓市场，不仅把亚欧大陆，而且把全世界五大洲纳入资本主义体系之中，越来越彻底地打破闭塞状况。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给世界历史的横向发展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历史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16世纪以前世界文明史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是南部农耕世界和北部游牧世界的冲突斗争。这个斗争到16世纪初基本结束，斗争的结果是农耕世界的扩大，游牧世界的缩小。它在客观上促进民族融合、经济文化交流，但未能从根本上打破古代世界各地区、国家、民族相对闭塞的状况。16世纪以来，随着西欧资本主义的兴起，一个新的世界性的矛盾——西方工业世界与东方农业世界的冲突斗争取代了古代南耕北牧的矛盾，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场冲突斗争将以世界现代化为终结。
    现在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是：在西欧，15—16世纪是怎样出现资本主义生产萌芽的？它是怎样发展的？为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和发展发生在西欧，而不是世界其它地区？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是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现象，还是西欧特有的现象？
    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是从封建社会内部产生的。在生产力发展、市场发达、商业资本发展和小商品生产者两极分化的条件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是一个规律性的经济现象。14、15世纪在中国、印度、拜占庭和意大利等许多地区都反复出现过这种现象。但并不是所有这些萌芽都获得茁壮发展。只有在西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得到发展。甚至在西欧，也不是在它的最初萌芽地——意大利得到充分发展，而是后起的英、法、荷等国取得领先地位。
    那么，西欧具备那些特殊的历史条件使资本主义萌芽在那里茁壮发展，并顺利地实现农本自然经济向工业商品经济转换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社会政治体制的转换？马先生新着的第三编全面地剖析了这些条件：
    第一，经济条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打破封建生产方式中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相结合的关系，实现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只有这样才使“一方面使社会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转化为资本，另一方面使直接生产者转化为雇佣工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220—221页）这个分离的过程就是资本的原始积累。要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不仅要剥夺国内的小生产者，而且要通过殖民掠夺剥夺国外的小生产者。以新航路开辟为契机的海外殖民掠夺是西欧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条件。“从西欧整体来看，资本主义之所以能从16世纪起获得大发展，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海外殖民活动的成功。事实上，通过军事掠夺，不平等贸易和强迫劳动对世界其它地区的剥削是西欧资本主义成长所不可缺少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388页）在西欧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亚非美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16世纪起西欧发起的海上大远征既是西欧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是西欧资本主义发展的直接结果。它不仅改变了古代世界相对闭塞的状况，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延续一千多年的东方先进、西方落后的基本格局。
    第二，政治条件。在西欧经济和政制转型的变革中，国家作为有组织的政治力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中世纪西欧政治体制是一个教权、王权、贵族、新兴市民交错的多元化权力结构。中世纪中期起，王权和市民联盟，以王权为中心形成民族国家。中古后期，专制君主为了加强自己的政治力量和财政力量，实行有利于新兴市民阶级的重商主义政策，支持海外贸易和殖民掠夺，这在客观上帮助了资本主义的成长，有助于削弱而不是强化传统的社会制度和结构。没有强大的国家政治军事实力做后盾，西欧新航路的探险、殖民掠夺就无法进行。英法封建专制制度和中国明清封建专制制度形同而实异。西欧君主的开放、重商政策与中国皇帝的海禁、抑商政策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三，精神条件。随着新的财产形式、新的阶级、新的社会关系的出现，新的意识形态也逐渐产生。“一场反叛中世纪精神权威和旧价值观念，开创新时代思想文化传统的运动发生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401页）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是西欧中古后期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精神变革运动。
    文艺复兴运动的指导思想是人文主义。人文主义一开始并不是以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的形式出现的，它是一种在具有不同思想倾向的思想家文艺家的言行中体现出来的一种新的时代精神。它要求冲破宗教神学的迷雾，以世俗的眼光看待人和人生，重视现实生活，肯定人生的意义，相信人的潜力，赞赏人的活动，强调人的个性等等。虽然它本质上是一种追求个人利益、名望和幸福的资产阶级思想意识，但对于冲破中世纪愚昧主义、禁欲主义对人的思想的束缚，创造一个更重现实、更重理性、更重个人的社会环境仍有巨大的进步意义。
    16世纪的西欧宗教改革是一场宗教运动，但其影响不止于宗教范围，而是一场冲击社会各阶层的全民性运动。不管是世俗君主主持的宗教改革，还是自下而上的宗教改革，都体现了一个共同的愿望：建立一个脱离罗马的民族教会。这是巩固民族国家的一个重要步骤。新的宗教学说肯定个人的理性、意志在宗教活动中的作用。具有个人主义色彩的新神学体现了人文主义精神，是与旧神学有本质区别的资产阶级神学。加尔文的预定论不仅仅是一种宗教学说，而且是以宗教神学的形式倡导了一种与封建伦理道德有本质区别的资产阶级道德伦理观念。新教伦理为资产阶级追求财富的事业提供了一个有力的理论根据。
    总之，以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为主要内容的思想解放运动为资本主义在西欧的发展提供了理论依据、智力支持和精神动力，是资本主义发展不可缺少的精神条件。
    综上所述，资本主义在西欧从萌芽到发展的历史过程是许多内因与外因相结合的结果，它既与西欧特定的封建社会组织结构有关，又与历史与现实的外部环境有关。对西欧资本主义的兴起要做具体的历史的分析，而不能用抽象的、超历史的历史哲学原理去推导。这大概就是马克思为什么要告诫我们不要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历史发展的历史哲学理论”的原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130页）一切民族都要走工业化、现代化的道路， 但并不是每个民族不管其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西方式的工业化、现代化的道路，
    换个角度看历史，我们就能从熟知的史实中引发出新的结论。用整体史观审视中世纪，大大地缩短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新的历史理论向中世纪的历史折射更多的时代之光，中世纪历史因此也向我们展示更丰富更深刻的历史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