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世纪的历史转折
1492年10月12日是人类历史的一个重要时刻:哥伦布率领的探险船队一声号炮,宣告了美洲大陆的“发现”。这一事件,不仅使哥伦布本人彪炳于世界史册,而且使人类历史从分散走向整体迈开了决定性的一步。从1493年起,每年10月12日,人们即对此开展纪念活动;每逢百年,纪念活动更是盛况空前。今年是哥伦布航抵美洲五百周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专门通过决议,号召世界各国以加强文化交流为目的,用世界的精神积极开展纪念活动。西班牙以及美洲、欧洲、亚洲、非洲许多国家成立了纪念委员会(中国学术界也成立了相应的机构)。在世界范围内又一次掀起了评价哥伦布及美洲发现的新高潮。纵观历年的纪念活动,人们的认识总在不断加深,那么,值此五百周年纪念,我们对哥伦布的历史作用有何新认识,今年的纪念活动又有何新意义?这些正是本文试图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 对哥伦布生平及其探险活动的评价,是数百年来国际学术界聚讼纷纭、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人们见仁见智,或毁或誉,仅撰写的《哥伦布传记》已达五百余本,平均每年出版一部;而有关哥伦布的论题,更是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就国内史学界而言,人们在严厉谴责哥伦布的殖民主义罪行的同时,认为哥伦布对于世界历史的重要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哥伦布是把东西两半球永久联系起来的第一人;哥伦布“发现”美洲(本文使用“哥伦布‘发现’美洲”这一提法,愚意既有别于以欧洲为中心的传统观点,又彰显哥伦布把美洲与世界真正联系起来,开启人类全方位交流的历史作用。)促进了欧洲早期资本主义的发展;哥伦布远航的成功,启动了欧、美、非三大陆的交流,其中农、畜产品的移植大大丰富了人类的物资生活;哥伦布等欧洲人在美洲登陆及贩运黑奴,导致了一个混合型的、全新的美洲文化圈的形成,等等。这些评价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它客观地反映了历史现实。但是,历史是生动的、不停顿的,历史之树常青。这样说并非把历史当成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是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深化自己的认识。具体说来,哥伦布“发现”美洲是客观的历史必然,不可更改,但对这一事件的评价则不然,每一代人甚至同一时代不同的人都可能从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提出自己的见解。这里的前提条件之一是选择什么样的历史视角。 哥伦布航抵美洲的1492年距离1500年仅有八年,这正是人类进入16世纪的前夕。如果我们站在世纪更替这个视角再次评价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壮举,就会产生这样的新认识:哥伦布向西横渡大西洋的成功,不仅使人类的活动突破了传统的大陆与近海范围向远洋发展,而且推动着人类历史跨越世纪的门槛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这一点可以从哥伦布远航前后欧洲思想层面的巨大变化以及欧洲借助大发现的浪潮率先跃入资本主义并将其影响扩展至全世界的历史事实加以说明。 哥伦布出生于中世纪末期。当时,欧洲人对世界的认识存在着严重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表面上源自地理知识的欠缺,但实质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封建神学对人们思想的禁锢和束缚。我们知道,中世纪是世界范围的封建生产方式发生、发展和衰亡的时期。如果说,当封建制度取代奴隶制度时还具有历史的合理性的话,那么到了十四、十五世纪,它只不过是野蛮、愚昧、僵化、残暴的代名词罢了。中世纪封建专制野蛮性的标志是宗教裁判所,它是天主教会与世俗政权相结合,镇压一切反封建、反教会“异端”的恐怖机构。宗教裁判所不仅侦察、屠杀反封建斗士,而且压制、迫害进步思想家、科学家、成为当时欧洲人民的精神枷锁。正因为如此,神学在当时的欧洲成了“科学皇后”,真正的科学却成了神学的“恭顺婢女”。在地理学方面,教会一再宣扬“神路是不能用言辞表达的”,即世界是不可能也不允许认识的。他们按照《圣经》的说法,把宇宙描绘成一所房屋,把地球说成是宇宙的地板。根据教会的理论,大地只是一个平面,其长度相当于四百天的行程,宽度相当于二百天的行程,大地的四周被水环绕。如若笔直远航,势将掉入深渊。不仅如此,教会还以《旧约·以西结术》为依据,一口咬定大地的正中心就在耶路撒冷圣墓大教堂人行道上,强迫当时欧洲人绘制的地图必须以耶路撒冷为中心,到了哥伦布远航的时代,由于托勒密的地图学说和托斯堪内里根据地圆说绘制的地图已造成一定影响,马可·波罗游记也已唤起欧洲人对东方的巨大兴趣,特别是葡萄牙人早已越过大西洋占据非洲休达城并由此南下进行长达几十年的探险,证明非洲也是广袤大陆,教会乃以退为守,改口把罗马说成是全世界陆地的中心,而陆地除了欧洲之外,也只有亚洲和非洲两个地方。正是由于教会的长期禁锢,即使十五世纪比较先进的地理学家德埃里在探讨欧洲西部大洋宽度时也认为,“在远西班牙(即摩洛哥)尽头到印度东边之间伸展的海洋并不很宽。显然若有顺风几天即能航越”①。而教皇彼奥二世在其《自然史》中则说:“地球上陆地和水域各占一半,从欧洲向西航行即可直抵亚洲。”这一看法束缚了好几代欧洲人包括一些著名学者的思想②。 然而,神学的阴影毕竟遮不住科学及实践的光芒。尽管哥伦布也“仅仅是计划向西作远洋航行到印度群岛”,但他怀着“想知道世界奥秘的心情”,以独辟新径的气概,率领三条帆船冲破大西洋上的重重迷雾,最终航抵并“发现”了美洲,这对当时在精神层面和科学领域占统治地位的专制主义和神学思想不啻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在近代,葡萄牙人的航海家沿非洲海岸在同一个大洋中航行到佛得角的英雄壮举,令整个基督教界钦佩不已。但是,西方地平线依然蒙着一层神密的面纱;除了几内亚的黑人和大汗的神话般的臣民以外,基督教世界从未想到自身之外还有不同于摩尔人和犹太人的其他人灵”③。但是,1492年哥伦布航抵美洲的事实昭示欧洲旧约作者及神学卫士们认为不可能存在的陆地在海水一方自古有之,整个基督教世界毫无所知的其他人种长期在大洋彼岸世代繁衍。这在当时的欧洲会造成何等强烈的思想反差和轰动效应!如果我们把哥伦布“大发现”的成功与15世纪末叶滚动在欧洲人心田的文艺复兴思潮联系起来考虑时,我们完全可以说,1492年10月12日哥伦布探险船队发现陆地而鸣放的号炮,实在是欧洲人告别中世纪、迎接新时代而鸣放的礼炮!正如西班牙最著名的哥伦布研究专家马达里亚加所说:在哥伦布航抵美洲不久,欧洲便出现了“新世界”这个术语。“正是这个术语,不断地激发和鼓励欧洲人的想象,使他们得知东方还隐藏着自己的好奇心和进取心还完全不知道的广大的人间天地。大发现的无限影响此时还看不出来,还继续在时间的怀抱里哺育着。但是,王子、地理学家、哲学家和商人,则逐步看到进口到西方的东方商品是如何年年增长的,欧洲和亚洲是如何通过非洲的地理和文化渠道相互渗透和相互接近的。当他们听到大发现的消息,以及新世界的大概位置时,他们及时地感觉到,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开始了。”④显而易见,这个新的历史时代就是当时人类社会行将进入的新阶段—资本主义时代。当然,哥伦布及其同时代人对于这一新阶段的性质及其影响并不知晓,甚至他的公开言论也表明他并不认为发现了“新大陆”,从这个意义上讲,哥伦布等新航路的开辟本也是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但是不可否认,是哥伦布的首创精神启迪了欧洲人的思维,是“发现新大陆”的事实及后果引发了欧洲一系列的深刻变动,而由这些深刻变动所形成的历史合力推动着欧洲率先进入到了资本主义新时代。在这些深刻变动中,最突出的有以下几点: 第一,新世界的“发现”、击破了封建神学的迷嶂,唤起更多的欧洲人抛弃教会的陈腐学说,投身到地理大发现的热潮之中。有人曾把当时的欧洲称为“饥渴的欧洲”。“发现”美洲的消息传出,立即在西班牙和全欧洲引起了轰动。“许多青年人渴望冒险。……在欧洲人口稠密的地区,成千上万的人渴望土地和渴望能有所得。就象几个世纪以前这样的动机驱使蛮族进入欧洲一样,现在在新地区发现的时候,又驱使人们离开欧洲。”⑤由此而形成的“探险热”把地理大发现推向了最高潮。“在短短一百年内,欧洲舰船经过的地区增加了不是一百倍,而是一千倍!”⑥恩格斯在分析当时欧洲出现这种探险浪潮的原因时曾明确指出,这是“西欧在这一时期被黄金热所迷”。但他紧接着又说:“这种到远方去冒险寻找黄金的渴望,虽然最初是以封建和半封建形式实现的,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已经与封建主义不相容了……”⑦。这就是说,哥伦布引发的欧洲探险热潮,已经带有资本主义时代的特征,是欧洲进入这一全新历史时代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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