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12日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西印度群岛中的一个小岛--萨马纳岛登陆的500周年纪念日。在纪念500周年的论文、专著和电讯不断传来时,我们评介英国历史学家约翰·拉内尔(John Larner)的《哥伦布的确信:近年的某些研究》(The Certainty of Columbus: Some Recent Studies)这篇文章,也许是有益的和有启发的。以下谈三个问题,前两个问题涉及拉内尔文章的基本内容和系统,第三个问题是读拉内尔文章后的某些思考。 一、拉内尔展望500周年纪念的心态 首先有必要解释拉内尔此文的题目。什么是“哥伦布的确信”?从他的全文看,哥伦布的确信有两类:一是“正统学者”认为,哥伦布是通过研究和学习使他确信向西航行可到达印度和中国;二是认为哥伦布不是单纯通过学习,而是事先已知西方有可以到达之地,才确信可以西航。还有的论者提出“宗教根源”是哥伦布西航的动机。拉内尔先生是支持前者而否定后者的。 他的文章是从评论意大利政治学家弗朗切斯科·琼塔于1973年10月在热那亚举行的哥伦布研究国际讨论会上所提出的“非哥伦布化”(Decolumbianization)问题开始的。琼塔总结说,对北欧维京人的强调就是“反哥伦布的”(“anti-Columbian”)。当然,北欧维京人偶然到达美洲,并未产生什么结果。 拉内尔认为,发现美洲则在新旧两个世界之间建立了持久的联系。拉内尔是在含蓄地批评这位老先生,不要乱扣帽子。否则,琼塔对法国年鉴学派和各国按长过程(longue durée①)思考问题的学者, 特别是尊敬哥伦布的美国哥伦布研究的权威海军上将塞缪尔·E·莫里森等又将如何看待呢?按长过程来思考的皮埃尔·肖努的确认为美洲的发现只能被看作是历史长过程的一部分,在这一长过程中,不是这个人或那个人在特定的年代发现了美洲,而是作为一个整体的欧洲在几百年时间里“发现”(引号是拉内尔加的)了美洲,并且被美洲所“发现”。拉内尔在脚注中说,讲这段话的肖努也承认“哥伦布的天才”。在列举了使琼塔教授感到尴尬的一些著作②之后,拉内尔说:“所有这些的确是‘非哥伦布化’的。” 他接着说,琼塔及其追随者现在也许在某种意义上精神振奋起来:因为1992年临近,“重新哥伦布化”(“Recolumbianization”)的活动又要开始。“然而,结果是否会使他们完全满意是值得怀疑的。”拉内尔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回顾400周年纪念活动并展望500周年纪念的心态的。 有人说400周年纪念日是第一次非宗教性质的世界节日。 纪念活动在世界不同的地区采取不同的形式。在美国,1887年就开始作庆祝400周年的准备工作, 哥伦布被赞誉为“自由的先驱”(引号为笔者所加)。在大西洋两岸都举行了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陆海军的阅兵式、盛装行列之庆典、燃放焰火、塑像揭幕式、发行特刊、宴会,尤其重要的是演说,许多许多的演说。当然,罗马教廷则强调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对传播罗马天主教的重要性。教皇利奥八世命令西班牙、意大利和美洲各国在1892年10月12日唱颂神圣三位一体的弥撒曲(哥伦布对此曲表现过特别的虔诚)。如果说在法国、德国和英国,政府方面可以理解地较少表态(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决定在10月13日举行一次庆祝宴会),但一般公众却表现出极大兴趣。再则,这些庆祝活动的确产生了某些显著的学术成果,特别是出版了由意大利政府和美国公民私人共同主办和出版的《资料与研究文集》(14卷)。 拉内尔说,现在意大利、西班牙和美国早已组成了全国性的委员会为500周年作准备。“然而,纪念的心态(mood)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拉内尔接着说:“在1892年,不管各地的纪念活动有何差别,被称颂的人毕竟是哥伦布,是殖民者(正是他的儿子第一次指出了这个名称的讯息)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是肩负基督使命的和平鸽:一位将要统治世界的慈善的白人帝国主义之父,和一位晚近被推举作为天主教圣徒之一的候选者。”他这段话将西方列强称颂哥伦布的心态跃然纸上。他没有提到中国。1892年中国的康有为也称颂哥伦布,说他的地位可与欧洲文艺复兴并列。 拉内尔先生的笔锋一转,紧接着上文,展望1992年500周年纪念的心态。他说:“时代变化了,因而我们也要跟随时代[前进]。这一次我们所能期待的某些预先尝到的苦味,可以在严中平发表于1977年中文杂志《历史研究》的《哥伦布:殖民主义的海盗》一文中感觉到。”他说他不懂中文,他是通过第三手资料得知严中平文章的内容的。所以他不能判断严中平教授关于有些人说1000多年以前中国人发现了美洲的主张是怎样立论的,也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关于中国人与哥伦布所遇见的印第安人有许多共同点的断言。他接着写了下面一段引人深思的话:“然而,我很能想象这种热情,如所报导的,洋溢着这种热情的这篇文章的信息之主要的抨击言词将会受到欢迎。这就是:哥伦布的主要目的是要入侵和掠夺中国;他在西印度群岛的登陆是印第安资源遭到浩劫的前奏,是印第安人各部族、也是非洲各部族遭受奴役和屈辱的前奏,是非洲各部族提供了转运到美洲的奴隶,以弥补美洲土著居民的大批死亡。对于生活在20世纪下半期的任何人来说,读了哥伦布第一次航行的航海日志,如果不是产生精确表述的那些想法的话,至少都可能产生对那隐含于同一事件的历史之似相凿枘的悲剧的反思,即这一历史事件对人类前途既是如此吉庆,然而在这同时却给人类带来了最可怕的苦难。”拉内尔先生这篇长文,用辞巧妙而幽默;他非难意大利资深的琼塔教授,而又不使琼塔感到难堪。既然琼塔认为,对北欧维京人约在公元1000年前后发现美洲的强调,就是“反哥伦布的”,那么中国人强调距今1000多年以前中国人早已发现了美洲,那更是“反哥伦布的”了。何况严中平教授文章的标题就称哥伦布为海盗,那更是“大逆不道”了。琼塔及其追随者在1992年500周年临近之际“感到精神振奋”,指望“重新哥伦布化”。拉内尔先生是在这样的场合展望1992年500周年纪念的心态的,而他所列举的三大例证,首先就是资深的严中平教授的文章。他没有说时代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在脚注中说明他怎样得知严先生的文章之后,引述托多罗夫的话:“我的主要兴趣与其说是历史家的,不如说是道德家的。”这似乎暗含着对严先生文章的某种评论。但他在正文中对严先生的“主要的抨击言词”是加以颂扬的。接着他就提出了上面所引述的他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这一历史事件的看来是全面的估价。当然,他的这一估价我在后面还要作阶级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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