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内尔先生这篇文章是1988年发表的。他从1985年3 月起就应邀在美国专门研究哥伦布。所以他对500周年的准备情况和各国舆论, 以及学术界动态一定掌握了大量信息。但他展望500周年纪念的心态只列举了三个例证。 第二个例证是阿莱霍·卡彭铁尔的一本西班牙文的小说《竖琴与幽灵》(墨西哥城与马德里,1979年),在这部小说里,哥伦布被描写成头号伪君子和道德沦丧的骗子。这和1920年代保罗·克劳德尔称之为受难圣徒的法文诗剧《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形成鲜明的对照。第三个例证是海地一位教授的演说,拉内尔虽认为是一个很小的例证,却也被他看作是一种预警。1985年,海地的圣胡斯特教授在泛美历史研究所和全国历史学家协会第23届联合大会的开幕词中,呼吁起草一份“工作文件,力求从本大陆的发现史中清除所有错误和想象的解释”。据拉内尔先生说,当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在1984年10月访问多米尼加共和国时,据误传,教皇曾宣称,正是在多米尼加共和国“树立了第一个十字架,宣讲了第一次讲道词,建立了拉丁美洲第一个教堂”,而事实上这一切都发生在海地共和国的土地上。圣胡斯特教授“控诉”(这二字是笔者所加)“哥伦布和他的同伙对印第安人--而我们是从印第安人那里继承海地人这一名称的--所犯下的罪行……无辜居民的种族灭绝”③。拉内尔先生似乎怀疑圣胡斯特教授的愤激情绪是否真的如此强烈,因这位海地教授又说过,海地的“树木、废墟、遗迹对美洲和世界来说,在1992年12月6日应该是一个朝山进香的所在。 ”我不知道圣胡斯特教授所说的“树木、废墟和遗迹”是否和殖民者的破坏有联系,无论如何,圣胡斯特教授决不会把哥伦布看作一位天主教圣徒。看来这位海地教授如果纪念哥伦布首次在海地登陆的日子(12月6日),也不会单纯是为了吸引游客。 如果拉内尔所举的那本称哥伦布为骗子的小说的作者是墨西哥人的话(那本小说是1979年同时在墨西哥城和马德里出版的),那么,他所举三个例证都是来自第三世界。因为他说“时代变化了”,他要提醒意大利的琼塔教授及其追随者不要指望1992年在第三世界会重现1892年的那种偶像。尽管拉内尔不同意这三个例证所反映的“道德说教”(他在脚注◆中暗示的),但他觉得这三个例证都是以事实为根据的。这和某些用“美丽的谎言”和“事实的要素”来塑造新偶像的著作有根本的差别。 二、拉内尔评“两个世界相遇”论 拉内尔谈到15世纪前后的史料有许多难以考证。例如,费尔南多所写他父亲哥伦布的传记,其原始手稿已佚,且从未用西班牙文出版。只有1571年威尼斯出版的意大利文译本保存下来,而译者是一个声名不佳的西班牙人阿方索·德乌略亚,他曾因伪造其他译文罪被威尼斯当局判处死刑(后来暂缓执行)。有人甚至怀疑托斯坎内利的书信。至于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的《西印度群岛史》也加进了一些传说故事。例如拉斯卡萨斯说,1492年以前有一个“不知名的领航员”曾被风暴吹到美洲,后来返回马德拉岛时受到哥伦布接待,临死前将他发现的秘密,连同航线和海图都交给哥伦布。于是1901年有一个美国驻巴黎的外交官就据此立论,后来遭到“正统学者们”的反驳。特别是美国海军上将塞缪尔·E·莫里森严词谴责, 认为一艘帆船从东向西被风暴“吹过”北大西洋是不可能的。正统派学者们认为哥伦布是通过研究和学习,确信西航可以到达印度和中国;而近年两位西班牙历史学家则认为哥伦布并不是单纯通过学习就敢于向西方航行,而是通过他人预先知道了西方的陆地才敢于西航的。这两位学者的说法又各不相同。 首先是西班牙马德里的孔普卢滕斯大学教授胡安·M ·曼萨诺通过三部著作老调新弹,再次提出了不知名的领航员的问题。曼萨诺的领航员故事主要集中在他的第三部著作《哥伦布及其秘密:在发现之前》(马德里1976年第1版,1982年第2版,共779页)。他的领航员的故事简介如下:15世纪60年代或15世纪70年代早期,一艘可能是卡斯蒂利亚的帆船从几内亚返回时,为了避开东北信风而按惯例驶入大西洋,结果被风暴带到西印度群岛。曼萨诺认为,从气象学来说,被风暴“吹过”大西洋是可能的。他引用葡萄牙历史学家的说法,即在佛得角群岛的纬度上,在冬天,海流与东北信风的合力,可以将一艘帆船在10天或更少的时间内推至安的列斯群岛。这位葡萄牙历史学家还列举18世纪两个例证,都是这样吹过大西洋的。曼萨诺说,水手们在西印度留下来,生下的混血儿皮肤很白,后来他们因疾病或其他原因而返回祖国。他们的故事后来由拉斯卡萨斯记载下来,即在1492年以前,伊斯帕尼奥拉岛来过“其他的人,像我们一样的白皮肤和胡子”。约1478年,那些水手们回到马德拉岛时,这个故事就和传统的说法相同:幸存者都死了,只有哥伦布作为领航员的继承者活了下来。这就是说,哥伦布是从不知名的领航员那里,预先知道西方的信息才敢于冒险西航的。曼萨诺是从“哥伦布的确信”出发来思考问题。他认为哥伦布作为一个织工的儿子,只靠自学,竟能不顾学者们的轻蔑和水手们的耻笑,先在葡萄牙,后来7年又在西班牙不停地兜售他的探险计划。 是什么使他确信别人都是错的,只有他是对的?为什么他准备以他自己的生命和伴随他航行的人的生命作赌注呢?拉内尔虽然关心哥伦布的时代,却未从时代背景去评论曼萨诺的著作,接着就介绍另一位西班牙历史学家胡安·佩雷斯·德图德拉-布埃索④对曼萨诺的质疑,以及这位佩雷斯·德图德拉的两个世界相遇的故事。 德图德拉问道:那些在1492年以前事先到过美洲的水手们返回马德拉岛时,难道该岛只有哥伦布一人知道此事?这很不可能。一艘帆船在18世纪被吹过大西洋的事实,不能证明在15世纪是可能的。如果哥伦布在1492年已事先知道航线,他就不会从加那利群岛向正西行驶,而会朝向西南。如果哥伦布事先就知道有关安的列斯群岛的知识,他就不会(如在航海日志中所记)想到要在这里找到中国大汗的文明的臣民。如果印第安人事先就对白人有所体验,那么他们就不会把哥伦布的水手当作从天而降的神人加以欢迎,如像他们第一次所做的那样。以上就是拉内尔先生所引述的德图德拉博士对曼萨诺教授的观点的反驳。以下是拉内尔先生对德图德拉的“新旧两个世界相遇”论的评介。 德图德拉是一位有影响的哥伦布学者。他既反对关于哥伦布探险事业的传统的“学习”根源(即通过学习确信西航可达印度和中国),又否认不知名的领航员的故事。他在他的《大洋的奇迹》一书中提出了另一种预知的形式。即哥伦布是在大西洋遇见印第安妇女的独木舟才确信西航可到达大汗的中国。他的论点如下。约在1482年或1483年上半年,当时哥伦布在一艘为葡萄牙王服务的船上。该船自几内亚返航,照例要避开东北信风而驶入大西洋。在加那利群岛西南端费罗岛纬度上以西1000多英里的海面上,该船遇见了一艘或几艘由印第安妇女驾驶的独木舟。她们的独木舟是被一股强烈的海流从瓜得罗普岛或马提尼克岛卷入大西洋1800多英里而与葡船相遇的。结果这些印第安妇女被俘并被卖为奴隶。哥伦布从印第安妇女那里学会了印第安语,得知她们属于加勒比(Carib)部落,但哥伦布听成加尼斯(Canis),即臣属于大汗的中国的。据说哥伦布得到这些知识后,就开始学习各种地理著作,以便既不透露他的知识的真正的来源,又可以取得一位保护人来发现这些亚马孙女战士(Amazons,德图德拉断言, 哥伦布认为教皇庇护二世《自然史》中所说的古代亚马孙女战士就是他在大西洋所遇的印第安妇女)的故乡。拉内尔先生评论说:“佩雷斯·德国德拉的论据首先来自从‘预知’(Preknowledge)的绝对必然来说明哥伦布的确信。”而预知又是来自印第安妇女。拉内尔问道,人们得请教地理学家,一般南方的海流(马提尼克岛在北纬15度附近--笔者)怎么可能把美洲印第安人的独木舟推出1800多英里进入加那利群岛纬度上的大西洋呢?人们也得问语言学者,哥伦布怎么能把carib的发音听成canis呢?德图德拉的著作长达429页,拉内尔先生认为他的这部著作的主题是:“这一主题,它不会躲开读者的眼光,是给所有那些在1980年代为500周年庆祝活动寻求一个新偶像或若干新偶像的人们,打出了一个最受欢迎的音符。因为美洲不再是‘被发现的’。取而代之的是,新旧两个世界的‘相遇’(‘the encounter ’)不仅是通过美洲印第安人的创造力而发生,而且也是通过那些或许以女性的团结来寻求她们自己的土地的印第安妇女的创造力而实现的。”拉内尔说,这读起来就像维拉哥⑤版本的小说。他并不把这位西班牙历史学家德图德拉这本长达429页的书看作历史。拉内尔很谨慎地评论说,他认为这部《大洋的奇迹》可被推举为某种较胜于美丽的谎言(bella menzogna)的东西,因为它夹杂了某些事实的要素。以上就是他对两位西班牙历史学家曼萨诺和德图德拉的反正统的哥伦布的确信之批评。这也是拉内尔对“两个世界相遇”论的批评。我觉得拉内尔先生的批评是对的,也是我们在500周年的时候应该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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