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文艺复兴既是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的一次革命，也是一场新文化运动。它如一夜春风，使经受千年之久的封建神学思想束缚下的意大利人首先苏醒过来，发现了自我，挣脱了天主教会设置的精神枷锁，解放思想，开拓了学术新领域。欧洲的现代文学、艺术、哲学、教育、现代自然科学和整个近代史一样，“是从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算起的。”①在运动中，人文主义者、艺术家和科学家以世俗的古典知识、科学知识为锐利武器，反对封建神学，反对中世纪的愚昧无知，以极大的热情和勇气追求真理、追求知识，创造出璀璨的新文化。所以，文艺复兴既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也是一个尊重知识、追求知识、获取知识和知识大发展的时代，一个尊重人才、发现人才、重用人才的时代。
    一
    人文主义者是市民阶级的代言人和文化上的代表者。他们对古典文化的追求和对新文化的渴望，既反映了工商业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也反映了在各城市共和国社会舞台上扮演主角的市民阶级的客观需要。
    工商业经济就其结构和活动形式而言，与庄园经济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在封建庄园里，领主自营地和农奴份地的划分、具有奴隶制某些特征的超经济强制的实施以及生产目的为满足领主和农奴家庭的消费等，使庄园经济长期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封闭式的特征。这一特征跟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在人格上的主从隶属关系紧密结合在一起，以主从关系的纵向联系确保庄园经济活动的正常进行并维持该经济结构的稳定性，从而严重地限制了生产管理者和生产劳动者的活动空间和自主性的发挥。农奴所消费的东西几乎全是自产的，这点自不消说。领主也主要是消费领地上征收来的实物，即使是拥有若干个庄园的领主，也只是消费完一个庄园的征收物之后，又转到另一个庄园②。庄园经济的这一自给自足的状况和领主对产品分配的掠夺性本质决定了管理者和生产者均对生产经验的积累、对生产技术的改进和生产知识的更新缺乏热情。人们所普遍遵循和重视的是前辈传授下来的仅以维持简单再生产的经验，由此产生的人的依赖性和惰性极为严重，人的理解力和创造力均受到禁锢，人的价值低下。
    与庄园经济的封闭式结构形成鲜明的对照，工商业经济则是开放性的经济，它的生产和销售均面向市场面向社会，受商品经济规律的支配。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之后，商品经济规律逐渐起主导作用，商品生产和交换突破了封建关系的藩篱，所有的个别商品生产都可以由市场联结成社会再生产的整体，城乡之间的地域限制已被突破，意大利城镇和乡村之间的差别不象西欧其他国家那样明显③。在市场竞争机制的作用下，终于产生了一系列新的变化。一方面，无论对雇佣者和被雇佣者来说，都必须提高人的素质，才能适应新的经济关系的变化和发展；另一方面，追求价值的增殖成为生产的目的之后，手工工场主不得不运用科学的管理和技术，降低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提高商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因此，手工工场便有了与行会作坊所不同的特点，即分工细和生产规模大等。不断更新经营管理知识和生产技术，成了手工工场乃至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
    在商品流通领域里，随着商品种类的增加，流通范围的扩大，大量商品不但满足本地本国市场的需求，而且出口数量日增。在1277年，热那亚城的一艘单层甲板大帆船直航地中海至佛兰德尔。不久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大帆船也随之而至。在14和15世纪，意大利的大帆船每年均开往布鲁日、安特卫普、桑威奇（Sandwich）和南安普顿。长距离的航程要花上几个月时间，停靠的港口约5个至15个。 这些船只运去的商品有调味品、香料果实、纺织纤维和明矾，返程的货物为英国的羊毛④。本地生产的其他商品和舶来品远销欧洲其他国家和许多东方国家，与工商业关系密切的银行业也活跃起来，业务遍及西欧各国和东方的一些国家⑤。商品货币经济活动变得比以前复杂得多，竞争性越来越强。市场竞争和生产规模的扩大把科学和技术导入了生产和流通的过程，商品的产、供、销，生产技术和市场分析成为人们日常接触和处理的问题，致使人们的理解力和创造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开发。重视人的知识和才能已成为资本主义生产萌芽条件下的工商业发展的内在要求。
    与工商业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相适应，市民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需要新的知识体系；在巩固和发展城市中，需要各类人才。市民阶级是城市产生、发展的产物，但只是在13世纪末佛罗伦萨城市共和国以法律形式将贵族排斥出市议会时，才标志着市民阶级的最后成熟。市民阶级在其发展的道路上，很注意运用法律手段保护工商业以及与封建势力进行斗争。在公元11世纪左右，意大利那不勒斯城附近的阿马尔非城便制定了《阿马尔非法典》，这是西欧中世纪第一个维护海上贸易的海商法。“当工业和商业进一步发展了私有制（起初在意大利随后在其他国家）的时候，详细拟定的罗马私法便立即得到恢复并重新取得威信。”⑥对罗马法的重新研究发端于意大利半岛，波伦亚为最著名的研究中心。接着研究罗马法的热潮从意大利向北传播，影响法国、德国、西班牙等。在社会活动中，意大利市民的法律意识要比西欧别的国家居民强得多。约在1200年，甚至法国的大布道家扎克·得·维特里也大为称赞地说：意大利的“市民能深思熟虑，对公共事务勤劳而又热心；他们拒绝屈从别人，并防止任何人侵犯他们的自由，他们制定自己的法律并服从这些法律。”⑦1293年佛罗伦萨《正义法规》的订立，则是市民阶级用法律手段维护市民代表掌权的典型事例。贸易的特殊需要也导致了国际贸易法规等的产生。在威尼斯、热那亚和佛罗伦萨，均设立了海事法庭和商事法庭处理有关贸易问题⑧。1408年，佛罗伦萨甚至通过立法来承认有限公司⑨。所以，随着商业生产的交换规模和范围的日益扩大，市民阶级需要适合本阶级利益的法律知识和运用这些知识的人才。
    随着城市的发展，市民阶级的日益成熟，意识形态领域中的文学和艺术也逐渐产生变化。城市产生后，城市文学应运而生。城市文学一反教会文学的禁欲、沉闷和充满神学说教的特点，着意描述现实生活，辛辣地讽刺教会人员和封建主，歌颂市民（或农民）的机智，赞扬世俗生活。但在较长时期内，城市文学的功能主要在于娱乐和消遣，显得浅薄，且受骑士文学的影响很深。文学如何发挥它在鼓舞人的斗志、激发人的热情、陶冶人的灵性，从而在教育人们与封建制度和神学进行斗争的作用方面显得软弱无力。至于城市中的学校，所“重视的是神学和哲学的雄辩术，而不是语法和修辞。”文学的教学古板、枯燥，“大量依赖于已有作家的文章摘选，把描写的艺术变成了机械的公式化的重复。”⑩学校的文学教学与城市文学几乎毫不联系，也就无法促进城市文学水准的提高。资本主义萌芽之后，市民阶级迫切需要对城市文学进行改造和创新。人文主义者借助古典文化，取其精华，创作出许多风格清新、高雅而且具有思想性、知识性和娱乐性的不朽的作品，如但丁的《神曲》、彼得拉克的《阿非利加》、薄伽丘的《十日谈》等等。
    随着城市的发展，市民们对建筑、绘画、雕刻等艺术的要求也不断提高。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主要是在宗教上宣扬对基督教的信仰和荣耀上帝。工商业的进一步发展，市民阶级尤其是富裕市民从获取的大量财富中，看到了自身的价值和现实生活的乐趣，也带来了“一种自古希腊、罗马衰落以来不复存在的自信心、权威和作为公民的自豪感。”（11）市民们把生活和视觉上的享受与炫耀资财的富足结合起来。如佛罗伦萨的市民为了舒适豪华，总是不断新修他们的住房，不断从外地引进新的设计和各种新奇设施（12）。13世纪末14世纪初，意大利各城市已开始大量建造新风格的建筑物。建筑风格的变化，改变了以前雕塑与绘画从属于建筑的局面，向着不同艺术形式和谐统一，以及在共同艺术整体范围内雕塑与绘画独立存在的方向发展。为了彻底摆脱中世纪艺术范式，意大利的艺术家得本地保存大量古典艺术作品之益，对透视理论、比例知识和解剖学等许多涉及自然科学的知识进行深入研究，从而将自然科学和艺术知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创造出符合市民阶级需要的人文主义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