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问题,是先秦史领域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自清以降,中外学者在该课题上花费了大量心血,著述颇丰,举其要者,如:(1)清姚彦渠《春秋会要》①、秦蕙田《五礼通考》②、《皇清经解》及《古今图书集成》③等书,都对春秋时期的会盟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考证、分类、整理,极便后学参阅;(2)本世纪五十年代,本田济《春秋会盟考》④、徐连城《春秋初年“盟”的探讨》⑤等文,又从史学角度对春秋时期的会盟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考证、论述,部分地恢复了其历史原貌;(3)今人吴荣曾《试论先秦刑罚规范中所保留的氏族制残余》⑥、葛志毅《周代分封制度研究》⑦、高木智见《关于春秋时代的结盟习俗》⑧等文,还从民俗学角度对会盟问题作了进一步探讨,充实、丰富了古史研究的内涵。往昔诸家论著虽然为我们今天的研究奠定了基础,但也还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对会、盟、会盟这三个概念历史涵义的区分似不够精审;(2)对盟会、会盟类型的划分尚不够精确,定量研究工作做得不够;(3)未能考察、分析会盟源流的嬗变;(4)对会盟的社会功能分析得不够。本文拟就以上几个方面对会盟问题作继续探讨。 一、会、盟溯源 1.会之本义 研究会之本义,大家习于从甲骨文入手。甲骨文中虽有会字,然有关刻辞极少⑨,且多残缺,无法得知其“会”字之真实含义,亦不能判断殷墟时期是否存在后世所谓的会礼问题。甲骨文中,会作等⑩,字形均象以盖加于器皿之上。大概会最初本义为带盖供烹调、储藏用器物。应徵成书于东周时期的古文献《仪礼》之“公食大夫礼”有“坐启簋会”,“士虞礼”有“佐食造会”,“士丧礼”有“敦启会”。上述会字,前人大都作一种古器皿解。 “会”本义是指食物器盖相合,故《说文》训会为合,后又引申为人之聚合。《礼记·乐记》“会守拊鼓”、《韩非子·八经》“一听而公会,不公会则犹豫而不断”、《周礼·天官·宫正》“会其什伍而教之道义”、《诗经·齐风·鸡鸣》“会且归矣”诸会,均只是讲人之聚会。《礼记·曲礼》云:“(诸侯)相见于郤地曰会”,《周礼·春官·大宗伯》云:“时见曰会”,《秋官·大行人》云:“时会,以发四方之禁”。这些都是把周代诸侯之间(还应包括周王与诸侯之间)以礼相见称作会。这已是一种具有特定含义的“会”,是从一般人之聚合之“会”滋乳而生之意。属于此类之会的记载有《左传》哀公七年“穆有涂山之会”之会,昭公十三年“再朝而会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之会,《礼记·檀弓下》“周人作会而民始疑”之会等,实际上就是会礼,其具体仪式如何,尚有待研究。会礼形成一特定名词,当与礼制的形成有一定关系。其创立基础实是周以前早就存在的古老的聚会习俗。这种聚会习俗我们至少可以将它追溯到原始社会部落联盟会议这一原型。就现有的文献记载而言,《尚书·尧典》的帝“咨四岳”就是一种典型的聚会而议。 2.从盟礼到血盟习俗 殷商时期的血祭礼仪中有时盟牲。甲骨文盟作。(11)细读带有盟字的甲骨刻辞,盟之意为一种祭名或用牲法,如: ……御百牢,盟三(二一二四七) ……甲辰贞,其大御王父丁……盟用白猳(豕)九……三二三三○)。(12) 我们从中看不出有什么联盟的印痕。有的同志根据甲骨文中有盟字,遂佐证商代就有盟会制度,是经不起推敲的。林先生通过对甲骨文“比”字的认真考定,得出商代存在方国联盟的结论。(13)联盟虽可能有盟之礼仪,但又与本文所论盟誓之礼有别,姑不议。卜辞中盟所用牲似以猪、羊为主,和《说文解字》释以牛为牲相异。《说文》可能以周人盟礼用牲为模本。 《礼记·曲礼》云:“涖牲曰盟”,《谷梁传》隐公元年云:“盟诅交质不及三王”,《史记·周本纪》云:“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此三盟显然已非一种祭名或用牲法,当指盟礼。盟礼的创制是周人将盟这种祭祀(或用牲)法进行改造的结果。其目的是“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14)“盟以底信”。(15)盟习的源流较早,《尚书·吕刑篇》说:“尤惟始作乱……民兴胥渐,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诅盟”,《国语·楚语下》说:“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渎齐盟,无有严威”。诅盟或齐盟当滥觞于古老的部落联盟时代相当盛行的血盟或血祭习俗。原始人血盟时常订立盟约(covenant),这种盟约则以一种道义上的责任感为基础。英国人类学家马雷特(Marett,Robert Ranulph)认为,订立盟约是从外婚制(exogamy)和二元组织(dual organization)开始的。它常与血缘、贡礼、媾和及婚姻有关。在早期人类中,血盟(blood covenant)含有人生结合之意,并由一种仪式来表示,鲜血象征生命,两个人或动物的鲜血的溶合表示他们的生命是共同的。(16)中国上古这种血盟习谷,已有学者作过专门论述。(17)由血祭到血盟,其方式近同,故盟字延用。到西周初年,血盟习俗仍对周人处理对内对外关系有较大影响,并部分地被利用、改造成盟礼为政治统治、军事征服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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