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缪凤林的史学思想显然以民族主义为依归,大略言之,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1.探索中华民族起源问题,驳斥“西来说”怪论 关于中华民族的由来问题,以前有种种荒诞不经之说,其中所谓“西来”说曾经对中 国学术界以广泛的影响。近代的中国学者出于对这一问题的不同理解,完全赞同者有之 ,有保留地接受者有之。缪凤林是中国近代学术史是系统地研究中国民族和文化起源问 题的著名学者之一。他之所以研究这一问题,完全是激于一种民族情感,先后发表了《 中国民族西来辨》(注:载《学衡》,第37期。)和《中国民族由来论》(注:载《史学 杂志》,第2卷第2、3、4期。),抗战期间出版的《中国通史要略》中又不惜笔墨,引 经据典,对中国民族起源问题“细说从头”。 在这些论文或著作中,缪凤林采用了“稽之载籍”而“考之古物”的研究方法。他首 先揭示了两个基本史实:第一,“于中国民族可正式稽考之先,东亚之地,已有民人居 住,证之近人考古学上之发现,殆成铁案。”第二,“洪水前后,夏族与九黎三苗之争 ,……黄帝时曾大决战,至虞夏时,始告平静。前后绵亘,至少亦逾千年,则古代东亚 之地,除中国民族之外,必有他种异族之人民。”他认为,如此一来,又出现了两个问 题:其一,主张中华民族为土著者,应证明夏族源自本土,非来自他方,因此,仅仅证 明东亚有原始种族是不够的。其二,主张外来者,应分两派:一派认为东亚居民,无论 是否为夏族,皆非土著而为外来;另一派认为无论东亚有无原始居民,“惟夏族则自外 来,其文明亦自外移植”,换言之,“夏族”和“东亚原始生民”不是等同的概念。但 是,“诸家之说,能明辨乎此者盖寡”。要证明“东亚所有民族,……爰自西来,必先 有下列之假定:(一)东亚住民,无原始于东亚之可能,以东亚非人类发源地故。(二)东 亚住民,除西亚外,无自他方迁入之可能,以西亚之有人民较他方为早,其迁徙之途径 亦较便捷故。”然而近代考古学界业已证明,上述两个假定都不能成立。 对此,缪凤林首先从“地理上之阻碍”来论证夏族不可能来源于西亚。从西来途径上 考察,如果从巴比伦迁徒到东亚大陆,必须经过伊朗高原、土耳其斯坦,或新疆、西藏 等地理环境和气候都极为恶劣的地区。摩西率以色列民族出埃及,越红海建犹太国,历 时千年。奈亨台入侵巴比伦南部后,并未遭异族迫害,似乎没有必要冒险举族东迁。如 果说他们因人口众多而不得不向东移殖,“则以草昧之世,济路之具未备,人类之力微 薄,长途征行,为事甚难”,况且他们当初并不知道东亚,“一旦离两河流域饶庶之地 ,入丛山沙漠之境,恐未越今日波斯之境,即将废然思返,或徘徊不前,更何能于数年 间直渡偌大之险阻,抵东亚而始驻足耶?”所以,夏族短期内由西亚东迁而来,从地理 条件上看是不可能的。 其次,从中国与巴比伦在“年代之修短,种族之隶属,文物之创作”等方面的差距也 足以反证二者毫无关系。缪凤林指出,从古文明发生的年代上看,中国历史可追溯至数 万年以前,而巴比伦仅可溯至新石器时代;从人种隶属上看,夏族为蒙古人种,而巴比 伦历史上的主要民族则是白色人种塞姆人;从文物种类看,中国有旧石器文化,而巴比 伦则没有;奉、晋、豫、甘所出土新石器也与巴比伦不同;殷墟、甲骨文更为中国所独 有,至于那些“见诸载籍”的文化差异更不可以道里计。可见,中国“民族西来之说, 可不烦言而辨”。 然而,以考古学为依据的所谓“新西来说”,则使不少中国旧式学者望而却步,对此 ,缪凤林却知难而进。特别是被目为考古学权威的瑞典人安特生,根据河南仰韶村所出 土的彩陶与俄属土耳斯坦的安诺所出土的彩陶有某些相似之处,即推断两者文化同源, 进而认为仰韶彩陶文化系西亚传入,中国民族也来源于西亚,并言之凿凿地断言,其向 东传播的途径是“首抵甘肃,次及河南”。缪凤林对此质疑道:如果说彩陶果真如安特 生所描述的那样,自西而东,那么甘肃彩陶一定比河南彩陶更为古远,制作也应更为精 良。然而,考古发掘却证明:河南陶器“在在胜于甘肃”。对此,安特生狡辩说:“自 西方远来之新文化,当其直达黄河流域之今甘肃中部时,即顺流而下,迅速以达黄河之 下流及其支流域,至是遂与土著文化相混合,而成为当地石铜时代之文化。”缪凤林反 驳道,在远古时代,关梁不通,“彩陶由甘肃至河南,无论如何迅速,必需一较长之岁 月”。如果说二者同时,当为分别发生;如果说是由西而东传,该如何解释这样一个年 代学上的疑问呢?安诺苏萨最早在纪元前三千年左右,而河南甘肃出土的彩陶所表示的 年代最晚也在纪元前四五千年,要比安诺苏萨出土陶器年代早一二千年。这就说明,中 国远古时代的彩陶文化是不可能由西亚传入的。(注:以上均引自缪凤林:《中国民族 由来论》,载《史学杂志》,第2卷第2、3、4期。) 在《中国通史纲要》中,缪凤林又不惜笔墨驳斥中国民族“西来”说。他指出:中国 民族为黄人种或蒙古利亚人种,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关于她的由来,以往史学家从未 发生疑问。自17世纪中叶以后,欧洲耶稣会士来华传教,开始探索中国文化,出于西方 中心论的偏见,开始鼓噪中国民族西来之说。可见,提出中国民族“西来说”者的立足 点就已成问题。他辩驳说,即使中国与古巴比伦文化有些相似,也不能以此认为中西文 化西源,因为文化乃人类所创造,“人莫不有欲,欲莫不求达”,由于“禀赋环境之相 似”而造成在文化上有某些不谋而合之处是正常的。 中国民族起源于本土,中国文化是土生土长的,这在学术界已成铁案。其中凝结了不 少像缪凤林这样的爱国学者的心血。当然,从纯学术的观点看,缪凤林的论证也并非无 懈可击,有些说法已经被新的考古发现所推翻。但在当时,起而批驳中国文明“外铄” 论,就是反击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就是长中国人民的志气,当然就是爱国主义的。 2.研究民族历史,弘扬民族精神 为了实践其经世致用的史学思想,缪凤林还致力于中国民族史的研究,开发其中积极 康健的民族精神。 首先,中国文化具有很强的同化力和生命力。在叙述中国民族史时,缪凤林特别重视 异族侵入中国的历史。他认为,中国文化生命力极强,面对异族文化的挑战,中华文明 总能死而复生,亡而后存。历代周边民族,在风习、语言、政制上与中原地区都有较大 差异,“然一与吾族接触,或平和交际,或力政经营”,除少数“远方殊族”外,无不 “习吾文教,仿吾服物,用夏变夷,革以华俗”。虽然历史上也不乏异族统治者企图“ 用夷变夏”,也有汉人“数典忘祖,甘同异种者”,但“我夏族虽时有亡国之痛,永无 沦胥之祸”,而且在同化各民族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壮大。甚至在今天,中国人就血统而 言也有不少“蛮夷后裔”,但在文化上却没有一个“自外华夏”的。缪凤林不无自豪地 说:“盖夏族文化冠绝东亚政教文字,根深莫拔,故异族有中国者,必行汉法,乃可长 久”;而且中国传统素“以世界主义为理想,异族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有怀远之习,鲜 种族之见。”(注:缪凤林:《中国通史纲要》,南京钟山书局1933年版,第47-49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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