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杨铭,本名杨明,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研究员。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吐蕃的官吏系统说:“其官有大相曰论苣,副相曰论苣扈莽,各一人,亦号大论、小论;都护一人,曰悉编掣逋;又有内大相曰曩论掣逋,亦曰论莽热,副相曰曩论觅零逋,小相曰曩论充,各一人;又有整事大相曰喻寒波掣逋,副整事曰喻寒觅零逋,小整事曰喻寒波充:皆任国事,总号曰尚论掣逋突瞿。”①其中“尚论掣逋突瞿”一词,有学者将其还原成藏文zhang blon chen po dgu,意即“九大尚论”,并指出该名称与松赞干布时期(630—650年在位)的吐蕃官吏“九大论”(blon po che dgu),虽名称相异,但实质略同。②但也有学者指出,“九大尚论”是指吐蕃赞普墀松德赞时期(755—797年在位)为综理朝政而设置的宰相同平章事,因为在《桑耶寺兴佛第一诏书》中大尚论即有九人;进而有观点认为,“尚论掣逋突瞿”——“九大尚论”是吐蕃“宰相同平章事”的泛称,《新唐书·吐蕃传》将其用于称呼吐蕃王朝的职官系统,是一种误用。③ 鉴于上述问题牵涉吐蕃中央职官的核心内容,因此笔者以为有必要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对“九大尚论”一语的出处及其与“宰相同平章事”之间的关系,进行重新审视,以求对唐代吐蕃职官系统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一、“九大尚论”的出处与人物分析 作为一种称号,《新唐书·吐蕃传》“尚论掣逋突瞿”所对应的“九大尚论”,是否如有学者所论,是吐蕃中后期设立的众相制——“宰相同平章事”的泛称呢?笔者为寻求问题的答案,翻检一部以保存唐代吐蕃文献著称的藏文史籍《贤者喜宴》,④发现一条以往不被学者重视的史料,以下引出: 再者,当时还出现了所谓“九大尚论”,王者诏谕如日之普照,众吐蕃属民奉行安乐之风尚……所谓九大尚论(zhang blon che dgu)是: 1.贝·囊热拉赞(sbas snang bzher lha btsan),其英武的标志是:穿虎皮袍、饰以碧玉之文字告身及大雍仲之文字告身以及珍宝、黄色宝石文字告身等等,故其为大(尚论); 2.没卢·墀松热霞(vbro khri zungs ra shags)穿白狮皮袍,故为大(尚论); 3.琛·野息秀亭(mchims rgyal gzigs shud thing),因其有千万(匹)绸缎及九万奴隶,故为大(尚论); 4.章·尤瓦贾热来斯(sbrang gyu ba rgya ra legs gzigs)饰以金字告身,故为大(尚论); 5.那囊·墀松尼雅桑(sna nam khri bzungs nya bzang),因是佛法之经师,故为大(尚论); 6.属卢·达赞斯坚(cog ro stag can gzig can),因其卫戍地哨所,故为大(尚论); 7.属卢·空赞(cog ro khong btsan),因彼占有九百九十(户)属民,故为大(尚论); 8.娘·霞卧切(myang zhaw vo che),因他有(镶着)一箭长的绿松宝石之冠,故为大(尚论); 9.努布·贝波切(snubs dpal po che),因其有九个高大的银斗,故为大(尚论)。 上述诸尚论均各有勇武之标志,其告身分别是金、玉之文字告身,或各(饰以)珍宝。彼等行事均各有成就。因此赞普予以褒扬,故乃有所谓“九大尚论连同赞普合而为十”之说。⑤ 根据《贤者喜宴》编写的章节顺序,上述“九大尚论”一语出现的时间是在780年左右,即在桑耶寺建成后不久,⑥与吐蕃“宰相同平章事”问世的年代相当。⑦《贤者喜宴》的汉译者黄颢等在上述译文之前介绍说,《贤者喜宴》本章分别记载了墀松德赞制订各种习规及法律、建立新的经济措施、“九大尚论”的出现、“三户养僧制”的确立以及顿渐之诤等。其中,由于贵族势力的不断增长,著名的“九大尚论”的出现就是这方面的突出代表。其中有的以高官显赫著称,有的以占有大量奴隶为荣,也有的以攫取奇异珍宝炫耀于世,“九大尚论”的史料生动地揭示了吐蕃贵族对社会财富的掠夺和占有情况。 为进一步分析九大尚论的人物特点,需对“尚论”这一称号略作考释。一般认为,藏文“尚”(zhang)的基本词义为“舅”,在唐代吐蕃史的语境中,系指吐蕃王室的外戚,如被称为“四大尚族”的没卢氏、琛氏、蔡邦氏及那囊氏等氏族成员出任王朝官吏者;“论”(blon)的基本词义为“臣”,是王族或其他贵族入朝为官者的衔称。又有“尚论”(zhang blon或zhang lon)合称者,有两层含义,其一即“舅臣”;其二,“尚”代表舅臣,“论”代表非外戚出身的大臣,“尚论”即舅臣和大臣的合称。⑧“尚论”的基本含义既明,以下从人物的氏族、官吏身份等诸要素出发,分析九大尚论的特点: 第一,九大尚论所出者,包括被称为吐蕃四大外戚——“四大尚族”中的三个,即没卢氏、琛氏、那囊氏;属卢氏虽非“四大尚族”,但其家族曾与吐蕃王室联姻;努布氏与吐蕃王族所出的雅隆部落关系密切,据传与赞普悉补野氏出于同一父系;娘氏和章氏,则是两个早年分布于拉萨河流域,且较早归附悉补野氏的贵族;⑨最后,贝氏是松赞干布时期分封的拥有采邑的贵族之一。⑩ 第二,根据吐蕃王朝的封赐体例,凡被赐予告身者表示其官宦身份,九大尚论中被授予告身的,有贝·囊热拉赞、(11)章·尤瓦贾热来斯(12)两人。而在同一时期,既位居“宰相同平章事”,又名列“九大尚论”的亦有两位,即琛·野息秀亭和章·尤瓦贾热来斯;没卢·墀松热霞虽无告身,但其后入相,9世纪初已贵为吐蕃首席宰相同平章事,表明其为官已久。(13)此外,那囊·墀松尼雅桑虽为“佛法之经师”,据记载亦出自官宦之家;(14)属卢·达赞斯坚因“卫戍边地”,应有官吏身份。按此,九大尚论中为官者有六人,均应持有告身,只是因为材料中所示为他们最显著之标志,故即使持有告身亦未必一一列出。因此,这份名单中统称为“九大尚论”,应属自然。 第三,正如黄颢等进一步分析的,九大尚论各有特点,均拥有雄厚的财富,尤以琛·野息秀亭最突出。他占有奴隶9万,如果以人数计算,远远超过囊日松赞时期贵族占有奴隶的数量。囊日松赞时贵族私人最多占有奴隶数1500户,以每户4人计算,合6000人;如果以户为单位计算,囊日松赞曾以整片地区赐予贵族奴隶主,名为“苏孜”的贵族最多得2万户。相比之下,琛·野息秀亭占有9万奴隶,不管是人数还是户数,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15) 综上,这份既包含了外戚“四大尚族”成员,又包含了当朝宰相,且拥有巨大财富与名望的群体,被称为“九大尚论”是顺理成章的。正如黄颢等指出的,九大尚论是指墀松德赞时期的最有权力和最富有的九个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