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梳理已知敦煌本姓望谱的学术史之余,笔者利用比对抄写格式、内容与参照物质形态等方法,认可和进一步确定了P.3191与S.5861间的缀合关系,还由此确定了其他三件姓望谱残片间的缀合,即以P.3191+S.5861D+BD10613+BD10076+S.9951+S.5861C?+S.5861A?为序缀合后(对比BD08679号奏抄内容与S.5861残存敕旨内容,以及S.5861原卷29厘米高度内所能容纳字数的上限,其C、A两片间应还有部分缺失,暂以“?”示待定),文本较前贤的研究已有所推进,但有一个关键问题仍尚待解决:S.5861的抄写格式和内容与S.2052及BD08679皆有交叉,但其所属与定名究竟为何,从目前完成的缀合中仍无法确定。最后,唯期望第九件姓望谱即羽59R号能为解决问题提供一些线索。 羽59号,长4.2厘米,高28.9厘米,正背面皆有文字。羽59R号存2行,录文如下: 1 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 2 大唐天宝八载正月十日京(晋)⑧ 国公陇西郡臣李林甫 羽59V号存1行(其前端还粘贴一块仅存1行半的碎片,为某书信残句,与本文无关而不予关注),录文如下: 天下五姓族谱望(望谱)一卷 羽59为李盛铎旧藏之一,王重民编为散0248,并转抄底本目录中(对该卷正面即59R)的定名并描述:“《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李林甫撰止有书名而书佚)”[11];《敦煌秘笈》的编者却将其改名为《李林甫撰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或许为了强调写卷作者是著名人物)。笔者以为,遵循敦煌写本定名时有原题者一般照录的原则,羽59R应还原本题名《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此外,这2行文字为我们带来了新的问题: 李林甫是否撰写过“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其题名是否如该卷首题,成书时间是否与该卷所载一致,是否有传世本以及该卷是否与其他敦煌本姓望谱有关? 史籍中确有李林甫撰写姓望谱的记载,这在仁井田陞、姜伯勤、李锦绣的论述中早已关注并注明了三个主要出处,笔者也转引相关内容如下: 《新唐书》卷58《艺文志二》: 唐新定诸家谱录一卷李林甫等。[12] 《直斋书录解题》卷8《谱牒类》“天下郡望氏族谱一卷”条注: 唐李林甫等天宝八载所纂,并附五音于后。[13] 《玉海》卷50《艺文·谱牒》“唐新定诸家谱录”条: 《书目》:天下郡望姓氏族谱一卷,李林甫等撰。记郡望出处,凡三百九十八姓,天宝中颁下,非谱裔相承者,不许昏姻。[14] 综上记载,有几点可以明确: 第一,李林甫确曾撰写过姓望谱一卷,但署名中皆随“等”字,说明这是一部集体作品,李林甫是领衔者而已,这就如同高士廉领衔《氏族志》一样,据《唐会要》卷36《氏族》所载,参修者还有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及“四方士大夫谙练族姓者”[15],但习惯上也以受命兼主修者高士廉为《氏族志》的作者。因此,羽59R号中的李林甫单署名与史籍所载不算冲突。 第二,李林甫所撰姓望谱的具体题名,各家所载皆不同,分别为“唐新定诸家谱录”、“天下郡望氏族谱”、“天下郡望姓氏族谱”,究竟孰是原题名,或许已无法核实了,不过这或许与各类姓望谱多有别称的现象有关。如高士廉等奉修氏族志事见载于多处,唯所成书名不确,有《氏族志》、《贞观氏族志》、《大唐氏族志》⑨等名;还如李义府等所撰天下姓望谱,也有《姓氏录》、《姓氏谱》、《姓录》⑩等名。尤其高士廉作品因成书于贞观年间,故以《贞观氏族志》之别名流传最广,至于其本名与其他别名,世人反而知之甚少。那么,羽59R号题名“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与史籍所载各题名不完全统一,似也在情理之中,且李林甫原作已无法得见,本文只能暂定以羽59R号的题名为该作品的题名。 第三,李林甫所撰姓望谱的颁行时间,《新唐书》阙载,《直斋书录解题》记为天宝八载,《玉海》记为天宝中,而羽59R号确载为“天宝八载正月十日”,提供了这部作品颁行的具体时间,可补史籍所阙。 第四,李林甫所撰姓望谱已佚,故后世学者仅在谱牒著述目录中提及,这或许也能作为解释第二个问题的旁证,因原书已佚且谱牒类作品皆多有别称等因素影响,故至后人转抄及南宋时人记载这部作品时,其题名也变得难以统一,唯能确定李林甫修撰过此书而已。 在确定了李林甫等所撰《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确于天宝八载正月十日颁行后,再结合以上所举姓望谱残片的物质形态与史籍所载,羽59R号与其他敦煌本姓望谱间的关联也就显而易见了: 首先,本文提出判定各写卷间的关联,除了关注抄写格式外,还应关注内容和物质形态等因素。就物质形态而言,已知P.3191原卷与S.5861等缀合高度皆大致为29厘米左右,而羽59R的高度为28.9厘米,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微乎其微,这是说明它们本为一卷的一个基本前提。 其次,结合羽59R、S.5861与史籍的双重比对,它们之间重合的字眼如“天宝八载”、“月十日”、“李林甫”、“三百九十八姓”、“甫等”(尤其羽59R号中之“甫”字,与S.5861A中之“甫”字,除了字形相像,皆少了“一”,显然出自一人之手),皆说明羽59R、S.5861等写本就是李林甫等所撰、颁行于天宝八载正月十日的《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的抄本:羽59R号为开头部分,保存了题名、作者和颁行时间,其后缺失第一至四及第五道的部分郡姓内容;P.3191为中间部分,所存第五至六道的部分郡姓内容;S.5861、BD10613、BD10076与S.9951等号为后段部分,保存了第六至九道的部分郡姓内容和敕旨。羽59R号与上缀合本当属同卷,S.5861等号的定名问题也因此迎刃而解了,也可确定缀合本和时代更晚的S.2052当属同类姓望谱。 S.5861的定名与归属问题虽得以解决,但关于S.5861敕旨与BD08679奏抄的相似问题仍需赘述几句。 如上所引,牟润孙等先生已判定BD08679是有意“攀附”于贞观《氏族志》的伪作,李锦绣进一步确定BD08679是以S.5861为底本的伪作,笔者也赞同李先生的判断并有几点小发现:第一,作伪者略去十道次序,仅以各州郡为序抄写,还有意调换打乱各州郡间的原属位置,如在“徐州沛郡”和“徐州兰陵郡”中间隔了“沂州琅琊郡”,在“湖州长城郡”和“湖州吴兴郡”中间隔了“越州会稽郡”、“苏州吴郡”等,以显该卷与底本的不同;第二,作伪者不仅篡改了姓望谱颁行的时间和作者,甚至将原敕旨的内容也有所扩充改动,以显官方刊定本的权威。但作伪者忽视或并不清楚《氏族志》成书于贞观十二年正月十五日、入谱二百九十三姓的基本前提(11),不仅照抄了底本上的三百九十八姓,还将成书时间提前为“贞观八年五月十日”,甚至犯了五月“十日”当为“庚辰”而非“壬辰”(12)的错误。如此,虽有底本原题名《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在先,但作伪者是否沿用确难以肯定,笔者猜测BD08679号还是很可能仍被作伪者冠以贞观《氏族志》或其他相关别名,而我们若要为该卷再拟定名,或许凡贞观《氏族志》无关者皆可,如上注文所举各种其他定名似皆能适用。 当然,作为确定缀合本定名、时代和性质的羽59,其中也有一些信息值得注意: 第一,抄写者的字迹虽相对工整,但从其将李林甫之爵“晋国公”误作“京国公”,再结合先贤对缀合本中各种错漏的校录,可知抄写者的水平并不高,可能只是粗通文墨的书手。 第二,该卷背面即羽59V还有“天下五姓族望谱一卷”之题名,因目前皆无P.3191等背面的信息,一时无法判断这是杂写还是别件姓望谱的题名。山东、关中、江南、代北等地区皆有世胄大姓,其中“崔卢李郑王”为山东大姓,时人推为诸姓之首,亦简称“五姓”[15]773。唐中书令薛元超,本出身关中大姓,又为太宗侄女婿,却有“不得娶五姓女”之恨[16],由此可知“五姓”在唐人心中的分量。如羽59V中的这行字确为别件姓望谱题名,就说明当时有专为山东五姓所作之姓望谱,为专载或推崇“五姓”郡望的一类作品。 第三,羽59R中(原卷开头)李林甫的结衔为“晋国公陇西郡臣”,但S.5861A中(原卷末尾)又有“上柱国……甫等”字眼。据开元二十七年李林甫上呈《唐六典》时的结衔为“集贤殿学士兵部尚书兼中书令修国史上柱国开国公臣李林甫”[17],其中确有“上柱国”,那么羽59R与S.5861A中的李林甫官职结衔为何不符,笔者暂时也找不到答案或依据。 第四,据上引史料,李林甫所撰姓望谱题名中有两处出现了“郡望”,而羽59R则为“郡姓”氏族谱。尽管本文已注意到历史上知名的姓望谱多有别名,但同一作品名在史料与出土文书间存在着“郡望”与“郡姓”之别,这究竟是传抄中无意识的笔误,还是抄写者的有意改动,由此反映了从“郡望”转向“姓望”的时人观念,这点也颇令人思量。因为这种观念的变化,在其他敦煌姓望谱中确已有体现,如时代晚于缀合本的S.2052,该卷题名不仅已变为“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连序文都以“夫人身立世,姓望为先”起首,显然“姓望”已完全代替了“郡望”。 本文对现存九件敦煌本天下姓望谱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在先贤已经判定P.3191、S.5861、S.9951间存在缀合关系的基础上,将BD10613、BD10076与羽59R加入其中,形成羽59R+……+P.3191+S.5861D+BD10613+BD10076+S.9951+S.5861C?+S.5861A?的缀合本,也由此以抄写格式为标准,将九件姓望谱区分为三个体系:P.3421为一类;BD08679为一类;缀合本与S.2052为一类。其中以S.5861为中心的缀合本是李林甫等撰、天宝八载正月十日颁行《大唐天下郡姓氏族谱》的民间抄本,BD08679是以此为底本的伪作,而S.2052很可能是以此为底本的、时代更晚的扩充本。尽管缀合本依然残损甚多,但其题名、作者和时间的明确性,使其成为敦煌本姓望谱中的一个重要坐标,尤其对BD08679的定名、性质等问题的解决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