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曾佑的《中国历史教科书》,是受今文学影响、以进化论为指导思想而撰述成的近代中国“第一部有名的新式通史”。(25) 夏曾佑好谈今文学,最初可能是受到同乡前辈龚自珍、邵懿辰的影响。在戊戌变法前后,他不但在思想上受到康有为今文学的影响,而且还结识了康氏弟子、今文家梁启超,遂成为终身挚友。梁启超追忆当时情景时说:“启超屡游京师,渐交当世士大夫,而其讲学最契之友,日夏曾佑、谭嗣同。”(26)在这一时期,夏曾佑还开始接受西学,而他的至交严复的西学,对他经由今文学的朴素进化论进而服膺西方资产阶级进化论,有着重要影响作用。严复曾经翻译了《天演论》、《群学肄言》、《原富》、《社会通诠》和《法意》等一批西方学术名著,夏曾佑不但通读了这些著作,而且还时常与严复相互切磋(27),并为其中一些著作写了书序或按语。由此可以说,正是严复,使得夏曾佑有了接触和了解西学、进而接受西方进化论的机会。 夏曾佑所著《中国历史教科书》,全称《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后改名为《中国古代史》。该书原计划写作五册,实际完成三册,至隋代为止。第一册初版于光绪三十年(1904),第二、三册初版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中国历史教科书》是夏曾佑留下的唯一一部著作,而正是这部著作,确定了其由今文学走向史学,并且作为近代中国新史学重要开创者的历史地位。 从《中国历史教科书》的内容来看,夏曾佑明显采用了今文学的观点。对此夏曾佑自己说得很清楚:“本编亦尊今文学者,惟其命意与国朝诸经师稍异,凡经义之变迁,皆以历史因果之理解之。”(28)这就是说,他尊崇今文学,采纳今文学的观点,但又有所变化。从《中国历史教科书》的具体论述上,我们也能很清楚地看到夏曾佑受今文经学观点的影响。如在该书第一编第一章“传疑时代”关于尧、舜的叙述,其说法与康有为《孔子改制考》如出一辙,他说:“儒家言政治者,必法尧、舜。……九流百家托始不同,墨子言禹,道家言黄帝,许行言神农,各有其所宗。即六艺之文,并孔子所述作,而托始亦异。”又如第一编第二章“化成时代”关于周秦之际学派的论述,夏曾佑从今文学角度对《汉书·艺文志》经史混乱的书籍分类提出批评,他说:“著录百家之说,始于《汉书·艺文志》,后人皆遵用其说。然《艺文志》实与古人不同。……因(刘)向(刘)歆之大蔽,在以经为史。古人以六艺为教书,故其排列之次,自浅至深,而为《诗》、《书》、《礼》、《乐》、《易》象、《春秋》。向、歆以六艺为史记,故其排列之次,自古及今,而为《易》、《书》、《诗》、《礼》、《乐》、《春秋》。……既已视之为史,自以为九流之所共矣,然又何以自解于附《论语》、《孝经》于其后乎?其不通如此。”很显然,这样的评述完全是戴上今文学眼镜来看的。 《中国历史教科书》之最突出的特点,当然是采用进化史观来解说中国的历史。纵观《中国历史教科书》一书进化史观的具体表现,主要有如下数端:其一,以世运之说,将中国历史的进化过程分为三个大时期,肯定近代中国处于“更化之期”。该书以自草昧以至周末为上古之世,自秦至唐为中古之世,自宋至今为近古之世。每一个大时期,又分为若干阶段,上古之世分为两个阶段,由世界之初至西周为传疑时期,春秋战国为化成之期,中国的文化是在这个时期造成的;中古之世有三个阶段,自由秦至三国为极盛之期,自魏晋至隋为中衰期,唐室一代为复盛时期;近古之世分为两个阶段,五季宋元明为退化之期,清朝261年历史为更化之期,所谓“更化”,是指历史出现转机,“将转入他局”。其二,在具体历史评述上,体现了进化的思想。如关于伏羲、神农时代的历史,认为伏羲时代历史已经离开渔猎社会而进入游牧社会,婚姻关系上已经由乱婚进入“嫁娶”时代;神农时代的历史已经由游牧社会进入耕稼社会,也就是农业时代。夏曾佑明确指出,中国上古历史的这种进化,乃“万国各族所必历”,所不同的只是“为时有迟速”。又如在第一章之“古今世变之大概”一节中关于清朝261年更化期历史的评述,夏曾佑认为它的前半段历史,是学问、政治集秦以来之大成;而后半段历史,则无论世局还是人心,皆开秦以来所未有,“此盖处秦人成局之已穷,而将转入他局”。其三,明确以西方进化论之核心观点——优胜劣败来解说历史与社会的发展。夏曾佑说:“循夫优胜劣败之理,服从强权,遂为世界之公例。威力所及,举世风靡,弱肉强食,视为公义,于是具有仁智勇者出,发明一种反抗强权之学说,以扶弱而抑强,此宗教之所兴,而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也。”(29)在此,夏曾佑以为宗教可以反抗强权,其认识显然是不正确的,但他强调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乃世界之公例,希望发明一种学说以抵抗帝国主义的强权,其拯救危局之用心是好的。 此外,《中国历史教科书》在历史编纂上,已经明显具有近代“新史学”的特征。首先从史书体裁而言。该书采用章节体裁,全书由篇、章、节组成;每册正文之前皆有《序》、《凡例》或者按语;所作的注文,旨在交待引用材料的来源。其次从通史撰述来讲。与中国传统史学“通史”含义不同,传统“通史”是与“断代史”相对应的“贯通古今”的历史撰述,而夏曾佑的《中国历史教科书》则是接受了西方史学的影响,其“通史”是相对于“专史”而言的,是对政治、经济、学术、宗教等等内容的贯通。如关于宗教方面,该书具体叙述了孔子以前的原始宗教、秦汉的方士、汉代道教的产生与佛教的输入情况;又如学术及其与宗教的关系,该书对老、孔、墨三家之“道”,周、秦之际的学派,西汉今文学与方士的关系,东汉古文学与方术的分离等问题,都设立了专题来进行讨论。这样一种新型的通史撰述,一般认为是经由西方传入日本,再由日本传入中国的。周予同对于夏曾佑《中国历史教科书》所受到的学术思想影响作了这样的总结:“夏氏《中国古代史》(即改名前的《中国历史教科书》)一书,在内容或本质方面是中国经今文学与西洋进化论思想的糅合,……在形式或体裁方面,实受日本东洋史编著者的影响。”(30)这一说法是很有见地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