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501年马儒内徙失败被国人所杀,麹嘉被拥立为高昌王。此时柔然可汗为与高车作战“累有胜捷”的那盖,(25)故麹嘉在上台伊始便向柔然称臣以求自保。505年左右那盖死,其子伏图继立后一改与北魏为敌的策略,并于正始三年(506)遣使北魏“请求通和”。其原因一方面或如北魏世宗诏书所言之“今蠕蠕衰微”;(26)另一方面则与 哒扶植弥俄突上台,高车的势力有所复兴有关。(27)从永平元年(508)伏图西征高车,双方交战于蒲类海(今巴里坤)北(28)的情况来看, 哒支持下的高车在弥俄突在位时其势力已扩展到了天山北部。在此期间,高车和柔然又分别多次向北魏遣使朝贡,试图联合北魏打击对手,但均遭拒绝。面对 哒、高车和柔然之间此消彼长、变幻莫测的政治局势,臣属于柔然的麹嘉不仅无所适从,而且身处险境,自身性命也随时堪忧,遂不顾马儒前车之鉴,遣使北魏,再次请求内徙。是为高昌的第二次内徙活动。 永平元年(508)初,麹嘉遣其兄之子麹孝亮出使北魏,“因求内徙,乞师迎接”。(29)北魏对此反应十分迅速,当年便派遣龙骧将军孟威率3000凉州兵前往迎接,但是到伊吾时却“失期而返”,(30)这样高昌的第二次内徙活动也以失败告终。 高昌此次内徙活动失败的直接原因,从表面上来看似与前次一样是由于双方“失期”,但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与永平元年西域的政治形势有关。据《魏书?世宗纪》的记载,在麹嘉遣使请求内徙的当年,高车(阿伏至罗国)于四月、六月和七月连续向北魏遣使朝贡,柔然则在九月也遣使朝贡。高车和柔然争相遣使的背景在于双方一直处于对抗状态,为争夺西域的霸权而寻求北魏的支持;处在夹缝中的高昌则无所适从,随时有被殃及的危险,故为求自保而寻求内徙。在此情况下,北魏对待各方的态度及其在西域的政策,对西域政局的演变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柔然与北魏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双方作为宿敌曾相互征战不断。伏图继立汗位后为对抗高车开始改变策略,先后于正始三年(506)和永平元年(508)两次遣纥奚勿六跋入魏朝贡,“请求通和”,但均遭拒绝。北魏世宗在给勿六跋的诏敕中明确指出:“蠕蠕远祖社崘是大魏叛臣,往者包容,暂时通使。今蠕蠕衰微,有损畴日……通和之事,未容相许。若修藩礼,款诚昭著者,当不孤尔也。”(31)由此可知,北魏对柔然的态度是不信任的,拒绝通和,说明北魏对柔然的政策是以战为主。 高车与北魏并无旧怨,其与柔然对抗自然符合北魏的利益。阿伏至罗脱离柔然自立后不久,便于太和十四年(490)遣商胡越者出使北魏,声言“蠕蠕为天子之贼,臣谏之不从,遂叛来至此而自竖立。当为天子讨除蠕蠕”。(32)北魏高祖开始还对此将信将疑,遣使高车以探虚实;后经双方多次往来朝贡、回赐而建立了互信关系。永平元年高车弥俄突至少三次遣使朝贡,北魏世宗不仅接受还派使者慕容坦回赐弥俄突杂綵六十匹,并诏敕曰:“卿远据沙外,频申诚款,览揖忠志,特所钦嘉。蠕蠕、 哒、吐谷浑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今高昌内附,遣使迎引,蠕蠕往来路绝,奸势。不得妄令群小敢有陵犯,拥塞王人,罪在不赦。”(33)由此可知,北魏对高车的政策以联合为主,不仅支持其与柔然对抗,甚至还要求高车协助北魏保证高昌内徙活动的安全。高车与北魏交好,使其在与柔然的争斗中获益匪浅。 永平元年,柔然主伏图西征高车,并在蒲类海北击败弥俄突,弥俄突“西走三百余里”,柔然大军进抵伊吾北山一带。此时,北魏龙骧将军孟威所率迎接高昌内徙的军队也到达伊吾。伏图可能误以为这支北魏军是为了接应高车、共击柔然而来的,所以“怖而遁走”;弥俄突闻讯则趁势追击大破柔然,“杀伏图于蒲类海北,割其发,送于孟威”。(34)孟威所率领的军队原本是为了接应高昌内徙,但是由于北魏对西域各方的态度与政策,使得他们的突然出现自然引起柔然的顾忌,最终导致柔然在与高车的对抗中处于下风。 亲北魏的高车击败柔然并杀其主伏图,事实上已经为北魏暂时扫清了丝路交通的最大的障碍和威胁;孟威率领的北魏接应大军此时也进抵伊吾,而且北魏还明确要求高车在高昌内附的过程中“不得妄令群小敢有陵犯”,从而为高昌内徙提供了绝佳的环境和条件。但奇怪的是高昌和北魏对内徙的态度这时却都变得消极起来,麹嘉甚至没有像马儒那样遣使出迎魏军,而孟威在与高昌“失期”之后直接就返回,也没有如之前的韩安宝那样进一步遣使联络。产生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可能还是与北魏在西域的政策有关。 如前所引,在北魏看来“蠕蠕、 哒、吐谷浑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故高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北魏经营西域、牵制蠕蠕、吐谷浑甚至 哒的一支重要力量,不会轻易放弃;北魏遣军接引高昌只达伊吾并未前行可能还是延续既往的政策,想将要求内徙的高昌安置在伊吾一带以为经营西域的前哨,而高昌国人也和之前一样对此不满,所以态度消极。经过两次内徙活动的无果而终,北魏统治者似乎也清楚了这一点,加之高车击败柔然并成为北魏在西域的另一支可以借助的力量,故对高昌内徙的态度也变得不甚积极了。 在内徙未果的情况下,原本臣服于柔然的麹嘉由于高车击败柔然,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一方面,高昌国人对自己杀了高车拥立的张孟明还心有余悸,担心高车随时会报复;另一方面远在内地的北魏政权并不能给高昌提供及时的或实质性的保护,反而与高车交好。因此,麹嘉为求自保除了臣服高车外别无选择,史称“及蠕蠕主伏图为高车所杀,嘉又臣高车”。(35) 然而面对虎视眈眈的高车以及存在柔然随时再次打回来的可能性,麹氏高昌政权所面临的生存威胁并未消除,所以麹嘉在向高车称臣之后仍然多次向北魏遣使朝贡,坚持请求内徙。仅永平二年(509)左右,麹嘉就先后十余次向北魏遣使朝贡,迫切要求内徙;而北魏对此只是“惟赐优旨,卒不重迎”,(36)实际上拒绝了高昌的要求。永平三年(510)麹嘉遣使朝贡,(37)北魏世宗只是“遣孟威使诏劳之”。(38)延昌年间(512-515),北魏册封麹嘉为持节、平西将军、瓜州刺史、泰临县开国伯,借以安抚高昌。 熙平元年(516),柔然可汗丑奴大破高车,杀其王弥俄突,“尽并叛者,国遂强盛”。(39)感到威胁的麹嘉于同年遣使北魏,(40)上表请求内徙,但仍遭到拒绝。北魏此次在给麹嘉的诏书中对拒绝高昌内徙的原因做了如下的说明: 卿地隔关山,境接荒漠,频请朝援,徙国内徙。虽来诚可嘉,即于理未帖,何者?彼之甿庶,是汉魏遗黎,自晋氏不纲,因难播越,成家立国,世积已久。恶徙重迁,人怀恋旧,今若动之,恐异同之变,爰在肘腋,不得便如来表。(41) 在这件冠冕堂皇的诏书中,北魏表面上声称高昌国人“恶徙重迁,人怀恋旧”,如果内徙恐生异变,实际上却是为了掩盖其借高昌控制丝路交通的战略企图,为此甚至不顾高昌安危的用心。此外,北魏对高昌“私署王如故”似乎也一直不满,始终未予承认;两次遣军迎引未果,也使北魏对高昌内徙的诚意多少产生一定的怀疑。在高昌不愿东迁伊吾的情况下,维持高昌的原状显然更符合北魏在西域的利益。北魏与高昌的这种关系或许对柔然针对高昌的政策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影响。柔然在大破高车后并未像以往那样采取行动改变高昌的王统,而是在熙平二年(517)十二月向北魏遣使朝贡示好,(42)表明其认可北魏与高昌的友好关系。 但是柔然势力的扩张势必影响北魏在西域的利益。神龟元年(518)蠕蠕遣使朝贡,(43)北魏肃宗在二月下诏,“让以蠕蠕蕃礼不备之意”;(44)同年五月高昌遣使朝贡(45),十二月麹孝亮再次使魏并“复表求援内徙”。这是史书所见高昌最后一次请求内徙的记录,但同样也遭北魏朝廷拒绝。麹嘉见内徙无望,只得转变策略,在保持朝贡联系的同时,“遣使奉表,自以边遐,不习典浩,求借《五经》、诸史,并请国子助教刘燮以为博士”(46),通过文化认同拉近与北魏的关系,从而借助北魏在西域的影响力牵制柔然和高车,稳定自己在高昌的统治。 高昌王国内徙活动始于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终于神龟元年(518),前后延续22年,其中付诸实施的有两次(497年和508年),但均无果而终,而且首次内徙活动还导致高昌内部政局动荡(改朝换代)。在这一历史时期,出现了柔然、高车( 哒)、吐谷浑与北魏四方角逐西域的复杂政治格局,柔然、高车( 哒)与北魏三方争夺的焦点便是高昌。高昌王国内徙的直接动因是由于这一时期柔然和高车势力在西域频繁交互更替,导致处在两者夹缝中的高昌无所适从,即使“两属”也难以自安,其国人(尤其是统治者)的安全随时面临威胁,只得以“内徙”为由寻求北魏的保护。高昌内徙活动无果而终的根本原因则与北魏在西域的政策有关。 在高车兴起并与柔然相争的形势下,北魏基本采取了联合高车打击柔然的政策,甚至最后发展到“使柔然、高车继续保持互斗的局面,以削弱双方的势力”。(47)对此,北魏重臣袁翻曾有过较为完整的表述: 高车、蠕蠕迭相吞噬。始则蠕蠕衰微,高车强盛,蠕蠕则自救靡暇,高车则偏远西北。及蠕蠕复振,反破高车,主丧民离,不绝如线。……然斗此两敌,即卞庄之算,得使境上无尘数十年中者,抑此之由也。……然兴亡继绝,列圣同规;抚降恤附,绵经共轨。若弃而不受,则亏我大德;若纳而礼待,则损我资储。来者既多,全徙内地。非直其情不愿,迎送艰难。……蠕蠕尚存,则高车犹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若蠕蠕全灭,则高车跋扈之计,岂易可知?……河西捍御强敌,唯凉州、敦煌而已。凉州土广民希,粮仗素阙,敦煌、酒泉空虚尤甚,若蠕蠕无复竖立,令高车独擅北垂,则西顾之忧,匪旦伊夕。(48) 在此情形下,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高昌就成为北魏经营西域、控制丝路交通、牵制柔然和高车的一支重要力量,北魏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高昌,将其安置到伊吾一带同样也是出于这一战略考虑的,当然更不会允许其举国从西域撤往内地。在高昌国人反对东迁伊吾的情况下,维持高昌原状便成为北魏的基本政策。在柔然、高车( 哒)与北魏三方角逐西域的政治格局以及北魏经营西域的政策背景下,高昌的内徙活动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