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从铁勒诸部中分化出来的突厥,不仅以其先世传说、新的族群徽号自矜,同时致力于构造新的汗国政权以自别,取代柔然汗国而构建其在漠北诸族中的霸主地位,以游牧强权为保证推进漠北地区的突厥化进程。在突厥政权建制中,从最高统治者的名号可汗到封授各属部部酋的各级官号,多袭自柔然甚或更早之匈奴、鲜卑等,⑧并加以损益而成新的突厥官号系统;⑨构建了以可汗、设及特勤等主导的突厥人政权体系,并通过封授属部部酋以突厥官号的方式,建立政治上的新认同,由此进一步强化族群认同。尤其是将语言、风俗及宗教信仰等与之相似或相同的铁勒诸部,纳入突厥汗国的统治体制之下,促进了铁勒诸部的突厥化进程。通过所谓制度化和非制度化控制,⑩实现对突厥部落(族)内部的整合,强化相互之间的认同和凝聚。制度化的控制方式,最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对突厥汗国辖境内的铁勒诸部酋长委以突厥官职,使之成为汗国官僚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载于汉文史籍的突厥官职,其中既贵且尊者包括汗国的最高统治者可汗,以及叶护、设、特勤等职号,几乎均以阿史那氏充任。其余如颉利发、俟斤、吐屯、啜、达干等职,则多授予铁勒等异姓突厥或其他属部酋领,且“皆代袭焉”。(11)铁勒诸部酋长称“俟斤”者尤多,《隋书·铁勒传》载:“独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覆罗,并号俟斤。”(12)此外,多览葛、骨利干、白霫、契苾、薛延陀等铁勒部酋亦多号“俟斤”。被称为“木马突厥三部落”的都播、弥列、哥饿支,“其酋长皆为颉斤”。(13)此处“颉斤”显系“俟斤”(irkin)的不同译写。而浑部、拔野古、仆骨、同罗等部大酋,后随其势力变化,多有称“颉利发”(iltbir/iltbr)者,似其所部较称“俟斤”者所部为强。(14)突厥可汗通过封授官号的方式,使异姓突厥诸部酋长世世为突厥官,(15)弱者得依突厥之强势而保其部落安全,强者得与突厥贵族共享征伐所得财富,在共同构筑汗国的过程中增进相互之间的认同。《毗伽可汗碑》东面23—24行宣称:“为了养育人民,我率领大军出征了十二次,北面反对乌古斯人民,东面反对契丹、奚人民,南面反对唐朝……我作了战。之后,感谢上天,由于我的福分,由于我的幸运,我振兴了濒死的人民,使赤裸的人民有衣穿,使贫穷的人民富裕起来,我使人民由少变多,我使(他们)比有强大国家和强大可汗的(人民)过得更好。”(16) 最后,突厥汗国对铁勒诸部的控制,尚应包括经济上的赋敛和军事上兵员的征用等方式,使之成为突厥军事扩张、对外掠夺的重要依靠,并由此确立其宗主国的绝对权威。从文献记载来看,突厥对铁勒诸部的赋敛,似有定期督纳和临时征派两种方式。如作为突厥汗国派驻在其属部或属国的大官吐屯,其主要职责之一即为“督其征赋”。(17)这显然是突厥汗国对包括铁勒诸部在内的属部在经济层面的制度化控制手段。另,《北史·铁勒传》载,“突厥处罗可汗(西突厥可汗)击铁勒诸部,厚税敛其物”。(18)第一突厥汗国末代可汗颉利(620-630)在位期间,因“频年大雪,六畜多死,国中大馁。颉利用度不给,复重敛诸部,由是下不堪命,内外多叛之”。(19)可见,东、西突厥均存在对铁勒的临时征派。“多牛羊”而又善骑射的铁勒诸部,不仅成为突厥汗国在草原上流动的“府库”,同时还是其东征西讨的倚重力量。正如《隋书》铁勒本传所称“自突厥有国,东西征讨,皆资其用,以制北荒”。(20)作为属部的铁勒若不纳赋税,则会受到突厥可汗的军事征讨和惩罚,“由于乌古斯人民不派(贡使?),我出征他们”。(21)无论在突厥汗国的初建还是复兴期,作为异姓突厥的铁勒诸部,其所承受的负担并无二致。也正因为如此,汉文文献和突厥文碑铭中关于铁勒诸部因不堪其扰多次反叛的记载屡见不鲜。 突厥汗国对其属部的非制度化控制,则主要指通过举行或强调为部落(族)成员所熟悉且看重的仪式、习俗等象征民族本质特征的文化传统,来增强族群内部的凝聚和认同。突厥每年都要举行隆重的祭天仪式,届时,突厥所属各部首领必须亲自前往助祭,以示对阿史那氏核心地位与权力的承认与服从。或有违逆,则可能招致讨伐。此仪式功能有二:其一,祈求天神保佑各部落风调雨顺、人畜兴旺、战事顺利;其二,通过仪式行为的神圣性,强化阿史那氏的核心地位,并增强其内聚力。据蔡鸿生先生的研究,突厥祭天有季节性和常年性两种情况,前者有明确的时间、地点和供品,即汉文文献所记“五月中,多杀羊马以祭天”,“五月中旬,集他人水,拜祭天神”。(22)后者则因事而行,无固定时间。(23)天神信仰在漠北游牧诸族中具有普遍性,从而成为突厥在信仰层面凝聚包括铁勒诸部在内的漠北诸部(族)的精神力量。定期或不定期举行的祭天仪式,不仅进一步强化了阿史那氏汗权天授的神圣性,也通过多次重复的隆重仪式不断强化其所部之间的族群认同和凝聚。 此外,尚有一点值得注意,即突厥与铁勒之间还应存在通婚关系,由此而造成相互间血统上的交融,增强相互间的认同和一体化进程。如第一突厥汗国覆亡后建立金山汗国的阿史那车鼻,其二女即通婚于铁勒强部之一的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烝吐迷度之妻,遂与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谋乱而归车鼻可汗,二人者皆车鼻婿,故乌纥领骑夜劫吐迷度,杀之”。(24)类似记载于文献中虽不多见,但若考虑到铁勒诸部在突厥汗国中的地位及影响力,这种现象应并非特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