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雅各信任《左传》,因褒贬之说而排斥《公羊》、《穀梁》及一切褒贬 因为《春秋》行文简短,而且行文中不夹杂任何评判性意见,所以《春秋》之义难解。理雅各本以为《春秋》三传有助于理解《春秋》之义,但是考察三传之后却发现,如果《左传》含有丰富细节的叙述不被采纳,春秋近250年的历史将成为一片空白;《公羊》、《穀梁》与《左传》解释经典的方式很不相同,既不能和孔子的思想保持一致,也不能与其书自然推导出的结论一致;《公羊》、《穀梁》用它们的褒贬理论,解释《春秋》的语言,这种方法令人难以接受;《公羊》、《穀梁》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人们重视。(18) 理雅各充分肯定了《左传》对获得《春秋》之义的重要作用。《公羊》、《穀梁》主张褒贬理论,在理雅各看来,这一套褒贬之说得不到验证,是荒唐的(19),很难令人接受,理雅各更偏向于肯定提供了大量历史细节的《左传》。既否定了《公羊》、《穀梁》的解经方法,康熙《春秋》的编者以《公羊》、《穀梁》之说为基础申发而来的观点,均不被理雅各所认同。理雅各甚至为康熙《春秋》的编者身为高层知识分子,却不能破除前人的褒贬之说而抱憾。 理雅各颇为赞同清初学者毛奇龄对《春秋》褒贬之说的看法。毛奇龄痛斥经生在细节的或缺或省中寻求褒贬,他认为一个人的爵位、姓氏或缺或省,日月或有或无,都无深意,在这些地方穿凿褒贬,无异于痴人说梦。(20) 然而毛奇龄与理雅各对《春秋》褒贬的否定不可同日而语。中国经学不可能完全抛弃《春秋》褒贬之说(21),清初传统经学的激烈反叛者毛奇龄如上所示厌弃褒贬之说,但是毛氏在这段话后接着说,不同的“死”都用同一个“卒”字来记录,“其中义例必有不在一‘卒’字中者……故非深识经文者不能解也。”可知他仍然在《春秋》经文中寻找义例、褒贬。纵观《春秋毛氏传》,毛氏否定的不过是宋以来的“一字褒贬”之法,而致力于依据《左传》的历史事实,揭示“死”字的褒贬之义。(22)但是理雅各却认为“卒”字除了“死亡”之义,没有任何附加意义。而且认为,《春秋》将不同的人各不一样的“死”不加区分地用同一个“死”字记录,不是真正的好的历史。(23) 所谓“一字褒贬”,即在单词片语中阐述所谓的“微言大义”,被认为是宋代学风的代表。清代学术是对宋代经学的反动,反对宋儒“一字褒贬”说;但是清代学术同样追求义理,所以仍然坚持并追求经学的褒贬。理雅各所论经学的褒贬不分宋代、清代,凡论褒贬,一概拒斥。 (二)注重《左传》的叙事,不接受《左传》的书法、义例、“君子曰” 一般说,《左传》主叙事,《公羊》、《穀梁》主义理,但《左传》同样有解经语和“君子曰”。理雅各肯定了《左传》的叙事,但是对《左传》中的义理却避忌颇深。 散布于《左传》中的解释《春秋》书法的内容,理雅各认为在《左传》中找不到内证,以证明《春秋》书法的正确性,所以不予置评。如《春秋》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左传》解释其书法:“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言‘克’。”(24)因为《春秋》中没有另外的地方用“克”,在理雅各看来,《左传》此处是个孤证,所以不予采信。 又如《春秋》定公十五年:“秋七月壬申,姒氏卒。”《左传》认为称“姒氏”,不称“夫人”,是因为鲁国“不赴,且不祔也”,意即这个女人的死没有赴告于鲁,她的牌位也没有在宗庙的正确位置上。理雅各认为《左传》这种解释不知从何而来,他根据史实推测,姒氏没有夫人的头衔,所以不称“夫人”。(25) 又如《春秋》定公九年:“得宝玉、大弓。”《左传》:“夏,阳虎归宝玉、大弓,书曰‘得’,器用也。凡获器用曰‘得’,得用焉曰‘获’。”理雅各认为,《左传》的解释不清楚,所说义例亦无必要。(26)《左传》在讲述“得”和“获”的语意差别,理雅各说《左传》“解释不清楚”终究是没有弄明白“得”和“获”的意思,所以他也没能翻译出这个用字“义例”。《左传》所说“得”和“获”的区别在于获取之后是否于己有用,宝玉、大弓“得之足以为荣,失之足以为辱”(杜注),而于我并无实际用途,所以得此宝物仅曰“得”,而得到之后能为我所用,方为“获”。 中国传统经学认为《春秋》一字一句皆由孔子手定,推敲其用字的褒贬,并适时地推及用字、义例,这些《春秋》书法、义例不为理雅各所认同,而代之以史实与考证。关于用字的深层含义,他从史实出发,去求得适合的解释,如释“姒氏”不为“夫人”;或求证于《春秋》或《左传》自身,如果一个义例只具备一个例证,一个解释只对应一句话,即便是“君子曰”(27),理雅各亦不予采信。这样做,实际就是用史学的考证替换了经学的解释。理雅各非常看重史学著作的文体、语气等方面,但是对《春秋》的书法、义例却并不措意。这缘于他以西方史学著作为蓝本,不接受《春秋》的文体与行文风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