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利用敦煌写卷校对《说苑·反质》 张先生搜求敦煌写卷,除了欣赏写卷的艺术价值,更重要的是利用写卷来勘正古书。他借到《说苑》写本后,以三天的时间,与今本相校,写成了《敦煌古写本〈说苑〉残卷校勘记》一文。 至于张先生写成《校勘记》一文的时间,学界一般认为是在1946年,而事实上是在1947年年初。据《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所言,张先生1947年1月2日才借得古写本《说苑·反质》残卷。1947年1月4日,张先生表示校毕《说苑》后,当缮写为《敦煌古写本〈说苑〉残卷校勘记》一文,附于《积石丛稿》之尾刊布之。(17)又,张先生在致杨树达先生的一封信中说道:“舜徽来至此邦,常欲得石室中卷轴以勘正古书……独有嗜古之土张君香冰,精赏鉴,富收储,因友人之介,得假观其所藏古写本《说苑》残卷,石室中遗物也。……信为唐人写卷无疑。足以订正今本讹误脱漏者都百余事,已缮为《校勘记》一卷,谋付排印以公诸世,俟印成当邮呈教正。”(18)此信落款时间为一九四七年正月廿三日,即公历1947年2月13日,此时《校勘记》尚未刊印。现今华中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积石丛稿》,内含《汉书艺文志释例》、《毛诗故训传释例》、《扬州阮氏学记》、《乾嘉三通儒传》、《敦煌古写本〈说苑〉残卷校勘记》五种论著,是张先生寄送给钱基博先生的印本,扉页有“子泉先生正之,丁亥春日,舜徽寄自兰州”之语。丁亥年即为1947年,因此《校勘记》的完成时间、刊行时间都是在1947年年初。(19) 《校勘记》初附于《积石丛稿》,后来又收入齐鲁书社出版的《旧学辑存》之中。文章一万多字,堪称校勘文章中的精品,主要有以下内容: 1.叙述借得《说苑》写本的缘由,并鉴定其真伪。张先生称:“余以丙戌之秋,来游陇右,访古探奇,殆无虚日,颇欲得敦煌写卷以勘正古书。问诸故老,则数十年间,为好事者搜罗尽矣。……其后得交天水冯仲翔教授,为余道其事尤详。仲翔又称此邦好古之士张君香冰,藏有古写本《说苑·反质篇》残卷,敦煌石室中物也。张君宝爱之,踰三十年,不轻示人,暇可偕往一观。余闻而惊喜,因仲翔之介,访张君于滩寓庐,出示所藏明清人书画真迹,赏览终昼,叹为富美。末乃发椟出此卷,书法秀绝,运笔与上虞罗氏景印之《隶古定尚书》残卷略同,而字之工整过之,信为唐人写本无疑,把玩移时,不忍释手,主人惠然见假,余因携归。”(20) 2.判断《说苑·反质》残卷的校勘价值。《敦煌古写本〈说苑〉残卷校勘记》的完成,本身就说明写本《说苑》有供校勘的价值,且冯国瑞事先告诉过张先生,写本《说苑》与今本“不同之处至多”。 3.广罗异本,进行校勘。张先生校对《说苑·反质》,以敦煌古写本为主,“取明程荣校刊本(即涵芬楼景印汉魏丛书本),平湖葛氏传朴堂藏明钞本(即《四部丛刊》本),及坊刻诸本,杂校之。”(21)其中坊刻诸本包括了崇文书局本,如第五章“丹朱敖虐,好漫淫荒,不修理化”条校勘记写着:“今本俱无‘荒’字,明钞本‘敖’作‘倣’,程本、崇文书局本‘敖’作‘慠’。”(22) 4.总结今本、古本致误之由。张先生将残卷与今本相校,从知今本致误之由,“则传写讹脱者半,冯意妄改者亦半也”。具体说来,今本致误有十二类:有字画分毫之差而关系弥大者、有一字讹误而文义不显者、有一字灭烂而辞旨未明者、有误夺一字而句意欠完者、有误倒一字而语气全晦者、有讹误数字而意义不通者、有夺脱数字而旨趣随失者、有学者旁记之字阑入正文者、有上下语相对而下句误倒一字者、有上下语相对而下句误衍一字者、有上下语用字重叠而下句妄删者、有原文甚长而传写省约其辞者。(23)今本谬误甚多,古本笔误也不少:“至于唐人写书,亦多笔误。如旗之作祺,陛之作阶,刑之作形,遗之作贵,贼之作则,椟之作遗,屦之作屡,帷帐之作惟怅,无烦悉数,自可反隅。学者一览瞭然,又不必固守旧本循讹袭谬也。”(24) 5.推测敦煌石室原来的储书情况。张先生称:“敦煌石室发见之卷轴,十九属佛经。凡著录于《敦煌劫余录》、《敦煌缀琐》及法人伯希和所编《巴黎图书馆敦煌写本书目》者,间亦有群经、《老》、《庄》、《文选》诸残卷,而两汉子书不少概见。《说苑》原书二十篇,今此卷虽止存其末帙,实海内外孤本,尤堪珍异。且由此可知石室中写卷初本遍及四部,特今日散佚不能尽见,为可惜耳。”(25) 《校勘记》不仅结构清晰,内容完整,所体现出的校勘方法与校书态度也值得称道,主要有以下4点: 1.标明《说苑·反质》章次,以便校勘。“《说苑》每篇不标章名,而叙次章段自分明也。今校此篇,若不标明章次,则易致混淆,故依《四部丛刊》景明钞本,釐全篇为二十四章,首三章已全脱,第四章亦灭烂十余字,余均完好,讫卷末。”(26) 2.运用对校、本校、理校等多种方法校定文字。第六章“淫泆者,文饰之秏也”条云:“今本作‘淫泆者,久饥之诡也。’案:古写本作‘文饰’,是也。下文云:‘男女饰美以相矜,而能无淫泆者,未之有也。’正所以申明其义,今本讹作‘久饥’,谬甚。”(27)此条校记运用了本校法。第四章“为可常,行可又”条云:“今本‘常’作长,‘又’作‘久’。案:古写本作‘行可又’,初疑‘又’字为‘久’字形讹,嗣审思之,乃知即‘言思可再,行思可复’之意,非误字也。”(28)此条校记用了理校的方法。第五章“上乐以刑杀为威,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条云:“今本‘下’字上有‘天’字。案:此二语相对为文,上下二字,又相并立义,古写本不作‘天下’,是也。下文又云:‘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服以慢欺而取容。’亦以上下二字对举。”(29)此条校记综合运用了本校、理校等校勘方法。 3.不迷信古本,唯求其是。第八章“于是经侯杜门不出,侍死”条云:“今本‘侍’作‘传’。案:原文‘侍’当作‘待’,写书者恒以从彳之字,误作亻。古写本此卷中‘徒’、‘役’字悉作‘徒’、‘役’,其明证也。”(30) 4.不能判定古本、今本孰是者,存疑。第四章“长无用矣。夫好淫泆,非圣王之所急也”条云:“今本作‘长无用,好末淫,非圣人之所急也。’案:循古写本文义求之,则‘长无用矣’四字当连上句‘则恶事夫奢物也’作一句读。‘夫好淫泆,非圣王之所急也’句,乃下文发端语矣。循今本文义求之,则‘长无用,好末淫,非圣人之所急也’,乃总结上文之辞。”(31) 张先生校勘《说苑·反质》之前,先鉴定古本的真伪、并判断有无校勘价值。校勘时,在版本方面,以古本与程本、明钞本、崇文本等相校,以古本为主,又不迷信古本;在校勘方法上,运用对校、本校、理校等多种方法进行校对。校勘完成后,总结今本、古本致误的原因,并推测敦煌石室原来的储书情况。(32)整个校勘过程,次序井然,堪称校勘文章的典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