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陆龟蒙《秘色越器》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描绘了越窑秘色瓷青莹滋润之美,“秘色”之名也由此滥觞。但对于何为秘色瓷、“秘色”的含义以及秘色瓷的生产状况,长期以来一直众说纷纭。1987年陕西省扶风法门寺塔基地宫中青釉瓷与同出《衣物帐》“瓷秘色碗七口内二口银棱,瓷秘色盘子、碟子共六枚”之记载相对应,使得秘色瓷的面貌逐渐显现。近年来随着浙江慈溪上林湖后司岙窑址的逐步发掘,秘色瓷的生产地点得以确定,生产状况逐渐清晰,被评为2016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故宫博物院拟于近期举办相关展览及研讨会。为服务学术并启迪新知,《院刊》微信公众号回溯既往经典研究,拟渐次推出三篇文章,分别为沈岳明《秘色探秘》、耿宝昌《越窑“秘色瓷”琐谈》、吕成龙《从秘色瓷的涵义看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几件越窑秘色瓷》,以飨读者和观众。 从1990开始,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慈溪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合作,先后对上林湖越窑窑址群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并先后对古银锭湖低岭头窑址、上林湖荷花芯窑址、古银锭湖寺龙口窑址、白洋湖石马弄窑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工作。2014—2015年,我们又对荷花芯窑址进行了补充发掘,2015年10月至今发掘了上林湖后司岙窑址。本文拟在这些考古调查与发掘获得的新资料的基础上,结合文献资料和自身的一些思考,对秘色瓷涉及的一些问题进行讨论。 一 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器 1987年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的考古发现第一次以实物资料向世人揭开了秘色瓷的神秘面纱。地宫中出土的一件唐咸通十五年(874)衣物帐上明确写道“瓷秘色碗七口内二口银棱,瓷秘色盘子、碟子共六枚”,地宫中正好发现7件青釉瓷碗并6件青釉瓷盘、碟,与衣物帐上的记载完全吻合。而且这十三件秘色瓷器装在一个漆木盒里(图一)。此外,还有一件青釉瓷八棱净瓶,在衣物帐的没有记载,其釉色及制法与其他十三件秘色瓷器风格一致,表明其应属于秘色瓷。 秘色瓷出土于唐长安的法门寺,距离越窑所在地有三千里之遥。陕西当地就有鼎州窑,鼎州窑在唐代陆羽的《茶经》中确有记载,且列为第二,说明其青瓷生产水平是相当高的。那这些秘色瓷有可能是唐代鼎州窑生产的吗?答案当然是“不”。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一定为越窑产品。理由如下: 首先,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出自内库。内库中所放皇室所属作坊制品外,其余就是各地贡物。《新唐书-地理志》中明确记载唐代为宫廷进贡瓷器的窑场仅有两个,其一为邢州钜鹿郡邢窑,另一便为越州会稽郡越窑:“越州会稽郡,中都督府。土贡:宝花、花纹等罗,白编、交梭、十样花纹等绫,轻容、生縠、花纱、吴绢,丹沙,石蜜,橘,葛粉,瓷器,纸,笔。”且是唯一进贡青瓷的窑场。这条文献也是目前所见最早的关于越瓷上贡中央王朝的记载。 1977年在上林湖吴家溪曾出土过一件青瓷墓志罐(图二),其上有“光启三年岁在丁未二月五日,殡于当保贡窑之北山”,说明上林湖地区存在贡窑。 第二,文献直接点明秘色瓷就是越窑生产的。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二九《窑器》条:“宋·叶寘《坦斋笔衡》云:……今土中得者其质浑厚,不务色泽。末俗尚靡,不贵金玉而贵铜磁,遂有秘色窑器。世言钱氏有国日,越州烧进,不得臣庶用,故云秘色。陆龟蒙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乃知唐世已有,非始于钱氏。”这条文献显示,宋代叶寘就认为“秘色瓷器”是“越州烧进”;唐代诗人陆龟蒙这首诗的题目就叫《秘色越器》,更是直接把秘色瓷和越器联在一起,这也是最早提出越窑和秘色瓷关系的一首诗。 法门寺地宫秘色瓷,是第一次非常明确的秘色瓷的考古发现,使仅见诸文献见于文字的秘色瓷具象化了,等于给晚唐的秘色瓷器立了一个标样。 二 秘色瓷的烧造地点 明嘉靖《余姚县志》早就指出:“秘色瓷,初出上林湖,唐宋时置官监窑。” 从对整个上林湖以及周边地区的越窑窑址进行的详细调查和勘探情况来看,唐宋时期上林湖窑址群是越窑窑场的核心,是最中心的窑场,不仅窑址数量众多,生产规模最大,而且产品质量最高。当然上林湖窑址群内部各窑址点的生产水平参差不齐,但从我们历年调查掌握的情况看,后司岙窑址一带产品质量最高,应属于上林湖窑址群核心中的核心。在调查后司岙窑址时曾采集到八棱净瓶,器形与法门寺地宫出土品形制一致,因此推测后司岙窑址很可能就是烧造秘色瓷的重要窑场。 2015年10月份至今,我们对慈溪上林湖后司岙窑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发掘表明,后司岙的秘色瓷产品以碗、盘(图三)、钵、盏、盒(图四)等为主,亦有执壶、瓶、罐、碟、炉、盂、枕(图五)、扁壶、八棱净瓶(图六)、圆腹净瓶、盏托等,每一种器物又有多种不同的造型,如碗有花口高圈足碗、玉璧底碗、玉环底碗等,盘有花口平底盘、花口高圈足盘等,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器基本上都可以在该窑址中找出相同的器物,而且不止是器形,甚至尺寸都大致相当。后司岙窑址的产品,胎色灰、胎质细密,釉色多是青灰或青绿,釉较薄,釉面莹润匀净,通体施釉,泥点支烧,一钵一器单件装烧……这些胎釉特征和装烧方式,都与法门寺出土的秘色瓷器别无二致。那这些瓷器应当也是秘色瓷器,准确说是秘色瓷器的废品。据此我们推断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出自后司岙窑址当大致不误。 《嘉靖余姚县志》:“秘色瓷初出上林湖,唐宋设官监窑,寻废。”北宋赵仁济曾充“殿前承旨监越州窑务”等说明,朝廷应该在上林湖设有烧窑的管理机构,或许就在后司岙一带。后司岙一带出土产品非常精致,调查及发掘中都曾发现有“官”字款及“官样”字款等标本。窑址附近还有一个寺院叫普济寺,《嘉泰会稽志》卷八中有记载:“普济院,在县东北六十里,唐大中元年建,号上林院。大中祥符元年,改赐今额。在上林湖山西麓,俗谓之西寺。……陈康肃公为漕,案行窑所,尝来游。有诗云:山远峰峰碧,林疏叶叶红,凭栏对僧语,如在画图中。今刻石寺中。”宋代寺院经济发达,上林湖还曾有“佰僧”款的瓷质匣钵出土,时代为唐五代时期,与窑址中烧造秘色瓷的匣钵基本一致。寺院或许也曾参与了秘色瓷的烧制。 除了后司岙窑址,我们曾于1993-1995年发掘了荷花芯窑址、2014-2015年我们又对荷花芯窑址进行了补充发掘。发掘中也发现了质量比较高的产品,除釉色稍微偏黄一点以外,总的来说产品制作比较规整,基本上都是满釉,多见茶具和文房用具。如出土的一种勺,其实就是陆羽《茶经》中的则(图七)。本次补充发掘中出土了四件内心模印“盈“字款的宽圈足大碗(图八),这个是在以往的考古工作中未见的。“盈”字款在邢窑考古中有不少发现,对“盈”字的解释也有不同意见,但多数是指向“大盈库”。当然,荷花芯窑址的“盈”字款笔法、书写位置均与邢窑常见的“盈”字款不同,且器物内外底均留有叠烧时做器物间隔具用的泥点痕,显得较粗,其具体涵义还有待于我们的进一步探讨。除了上述普通越器,荷花芯窑址还出土了不少秘色瓷器,器形有执壶(图九、图十)、穿带扁壶、盒(图十一)等,造型与后司岙窑址的不同,也是和瓷质匣钵伴出。但总体来说,荷花芯窑址以普通瓷器为主,秘色瓷器的占比大大低于后司岙窑址。 后司岙、荷花芯窑址以外,在上林湖库区的黄鳝山窑址、茭白湾等也发现过秘色瓷。 另外,在白洋湖的石马弄窑址也采集到与法门寺地宫出土相同的盘子(图十二),在古银锭湖寺龙口窑址也发现过五代时期烧造秘色瓷的专用匣钵和秘色瓷器(图十三)。 (责任编辑:admin) |